颜公公小心接过，看完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奏折码在祝澧的案上。
半晌才面色沉重地说了一句：“皇上，您的司隶校尉，三品大员，死了。”
祝澧撇了颜公公一眼，也沉重地叹息道：“唉，朕又失去了一个为国尽忠的大臣。”
颜公公嘴唇颤了颤：“那皇上准备怎么办？”
祝澧想了想：“那今晚就给朕多添一碗饭吧。”
颜公公再也装不下，“噗嗤”一声笑出满脸褶子：“此等喜事儿，一碗够么？”
转身去吩咐宫人叮嘱御膳房今天晚膳加量。
祝澧看着他的背影，笑骂了一声：“你这个老东西最是戏多。”
颜公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身回来：“对了，皇上，皇上给叶将军的回信要不要奴婢派人正好送去？”
祝澧笑着指指他：“传朕口谕，命叶沾衣不可恋战，即刻回京述职。”
“是。”
……
这事说起来滑稽，尧干上次偷袭成功之后，皇上派了一波人来巡视，可是人还没到呢，皇上急着要扳回一城，于是又将叶沾衣派去挂帅。
结果叶沾衣到了朔南没几天，就被人参奏行状不端，祸乱军纪，皇上大怒，于是又派了第二波人前去巡营。
这两拨人都还没到朔南地界呢，叶沾衣已经把仗打完了。
“也不知道是皇上派去的人行动太慢了，还是叶将军骁勇善战，将战事提前结束了。”
晚上，祝耽一边用着他的第二晚饭，一边跟颜公公聊天。
颜公公问了一句，祝澧听完放下了筷子。
桌上的饭菜顿时他就不香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人全部都是王士斛的拥趸，所以故意怠慢朕的旨意，好让王士斛在前线的人提前应对？”
颜公公停止布菜，命人将杯盘撤尽，又给祝澧端上热茶来。
“皇上多虑了，依奴婢看，这些人倒不一定是王相的人，但是他们怕得罪王相倒是真的……”
……
叶沾衣接到圣旨，叮嘱盈利牛替他盯好边境的事儿，自己带了十几个人就回京述职了。
盈利牛第一回挑大梁，心里还有些紧张。
“别担心，尧干不会再攻来了，就算来，你也没问题的。”
盈利牛苦涩地笑笑：“末将担心的不是这个……”
叶沾衣疑惑：“那你还担心什么？”
“那十几个青楼女子又来了……”
“你能搞定她们的，我走了。”
……
叶沾衣回京述职路过朔州，城内百姓纷纷夹道欢迎，人人高喊：叶将军威武！叶将军就是咱们朔南老百姓的保护神！
他们叶氏在全国都名震八方，叶老爷是个乐善好施的人，在当地的口碑也很不错，不过叶氏的人也从来没受到过这等殊荣。
朔州是个富庶畅达的城池，人口众多黎民安乐。
唯一的隐患就是离边境太近，所以尧干一发兵，朔州百姓就怕得不行。
自从尧干来此处驻兵之后，城里的百姓就自发组织了募捐，将大笔银钱都送到了军中，以期犒劳将士，好让他们能全力作战，保护朔州一带的安宁。
可惜事与愿违，银子军中收了，但是保护事宜却没做好。
一个小小尧干僵持不下不说，上阵子还被人偷袭，敌军的精锐都已经杀到了城墙根下，这怎么能让朔州的百姓不心惊胆战？
叶沾衣的这一仗，不但大胜而归，而且迫得尧干的军队退兵二十余里。
此役之后，尧干肯定是要休养生息一阵子的，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作乱。
朔州的百姓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纷纷走出家门庆祝，府衙大开集市十天，算是与民同乐。
今日得知叶将军回京述职经过城内，百姓又出门夹道欢送。
策马走在他身侧的一个副将小声说道：“将军，此番有殿下大败蚩离回京的待遇了。”
叶沾衣在路两侧的人群中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老爷子没少花心思啊……”
他的副将一头雾水：“将军这话什么意思？”
他顺手指了指路边几个人：“看到没，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还有这边扎堆叫的最欢的十几个……”
副将了然：“都是叶老爷花钱雇的？”
叶沾衣撇撇嘴：“都是我府上的下人。”
花钱？别人不了解叶老爷，他可是了解得很。
能不花钱的事儿，他是绝对不会花一两银子的。
他早就看大哥院内养的几房小妾不满，嫌她们整天巧立名目给大哥要银子花，就借着避婚的名义遣散了他的所有小老婆。
为了省点银子，不惜说亲儿子不能人道。
……
他刚进京郊，就街面上的百姓们说，武召王跟太常卿明天下午就要被刑部无罪释放了。
他问了问副将：“我在朔南一共呆了多少天？”
副将回忆了一下答：“半个多月吧。”
叶沾衣点点头：他们动作够快的呀。
……
不敢拖延，叶沾衣一路快马加鞭就直奔皇宫，时间还来得及赶上的早朝。
祝澧本来以为他要第二天才能到，没想到竟然提前了一天。
这个叶沾衣做事还真是麻利。
叶沾衣一路走到殿前，将朔南战事情况当着众位大臣的面一一向皇上俱告。
少不了将温校尉死的事儿又重新提起来一次。
叶沾衣没将事情说得太详细，只说温校尉被敌军掳走，后来敌军要拿他的命换我军休战，这种条件自然是不能答应，所以混战之中未能及时救下温校尉，使他被敌军斩杀。
他将事情大体说完之后，朝皇上请罪道：“皇上恕罪，微臣……”
“皇上！”
叶沾衣的话还没说完，大殿内传来一声突兀的声音。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竟然是王士斛。
祝澧几不可见地笑了笑：“王相，有话慢慢说。”
王士斛也觉得自己有点着急，他敛了敛袖子，调整了下情绪回道：“皇上明鉴，臣怀疑温校尉的死没那么简单。”
祝澧心里不禁暗骂：这只老狐狸终于坐不住了，刚才听到叶沾衣请罪，生怕朕念着他刚赢了朔南一战，对温校尉丧命的事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忙不迭地出来打断。
看来温校尉的死确实让王士斛很在意。
祝澧指指王士斛：“你在京城，朔南远在千里，你是如何知道温校尉的死不简单的？”
王士斛不慌不忙：“臣以为，叶将军初到军营时行为荒谬人尽皆知，皇上还因此动了怒，所以才派温校尉前去巡营，结果温校尉巡营后回城的路上就被劫持，皇上以为这是谁做的呢？”
祝澧略一思虑，遂点点头：“这个推理倒是很合理，叶将军，你怎么说？”
叶沾衣低头笑了一声：“皇上派了两拨人巡营呢，据微臣所知，皇上派去调查微臣的人直到现在还没进朔州城。”
祝澧“嗯”一声：“这事儿朕还记得，当时派的兵部的白大人去调查，白大人年逾六旬，只能乘马车，所以慢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么说，温校尉在朔南是例行巡营的？”
叶沾衣回道：“正是，温校尉去巡营时，已经有人上了折子给皇上，该告的状也已经告了，所以微臣为什么还要陷害温校尉，那样岂不是明白告诉别人，是微臣杀人灭口的吗？”
王士斛也不让步：“叶将军若直接将人杀了，难免有灭口的嫌疑，所以你只是将他掳了，又使计把他送进尧干军营，好趁乱让其被杀。”
“哈哈，王相说笑了，微臣哪有这么大本事，能把一个三品校尉送进敌军军营？”
众人也觉得王士斛这个推论很不合理，他将人掳了杀掉就行，何必送给尧干？
“那叶将军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何会让温校尉在混战中被敌军杀害？老夫可听前线传来消息说，叶将军能在万人之中轻取了敌军副将的首级啊，保护一个温校尉是什么难事么？”
叶沾衣暗喜：原来这事已经传到京中了么？那我岂不是威名远播了……
转而正色道：“末将取副将首级时，双方没有开战，可是温校尉被杀时，我们处在混战中，两次的情形不类。”
废话，他当时如果不是炫技杀了那个尧干的副将，尧干就不会忌惮他，只有忌惮他才会不想开战，一听叶沾衣说只要交出温校尉就可以休战，所以才会背着黑锅也要去寻找温校尉了。
王士斛轻哼一声：“如此说来，叶将军是爱莫能助了？那刚才为何叶将军向皇上回禀温校尉的死讯时要皇上恕罪呢？”
叶沾衣笑笑：“可是我罪还没请完，就被王相打断了呀。”
王士斛没想到被叶沾衣轻而易举地将了一军，他心里有点摸不准叶沾衣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既然叶将军要请罪，看来叶将军也承认自己要对温校尉的死负责了？虽然人死不能复生，但是老臣恳请皇上要对温校尉进行嘉奖，以告慰他为国捐躯的在天之灵。”
祝澧听完心里自然不高兴，在天之灵个屁，你们真当朕是睁眼瞎吗？
“皇上，微臣确实要向您请罪，微臣没有亲手将叛贼诛杀，微臣有罪。”
语毕众人哗然，王士斛脸上的肉都开始抽搐了。
“叛贼？叶将军为了脱罪也不至于给温大人泼这种脏水……这可是诛亲族的大罪！”
叶沾衣双目圆整：“哎呀！王相何必苦苦相逼呢？末将根本没有提诛杀亲族的事儿，王相竟然一下子就想到此人罪大恶极会连累满门啊……这是在早朝上提醒皇上不可轻纵吗？”
王士斛持续抽搐：“本相是这个意思吗？”
叶沾衣持续点头：“末将理解的就是这样。”
“你之前给皇上上奏折还在请罪，现在又矢口否认，未免不够磊落。”
“可是末将根本没说因为什么事请罪啊。”
王士斛自然不信，当时皇上看完折子，在早朝上就面色悲恸堪堪落泪，肯定是因为温校尉不肯屈服在尧干淫威下才被敌军诛杀的，若是叶沾衣在奏折上写温校尉叛变在混战中被斩杀，他就不信皇上还能悲的出来。
祝澧十分配合地招来颜公公：“去将几日前叶沾衣递上来的折子找出来。”
颜公公一溜小跑到后殿将折子寻到，又一溜小跑将折子递上。
祝澧没有接，命道：“念。”
“皇上恕罪，末将无能，与尧干混战之中，使校尉大人死在敌军之手，待战事平息，末将回京领罪。”
颜公公念完，叶沾衣一抬胳膊掌心朝上，对着王士斛无奈说道：“王相听见了？末将说的是在混战中，让温校尉死了，回京领罪的意思就是末将无能，没能亲手将他宰了，对不起朝廷和死去的我朝将士们。”
但从这个奏折上来看，怎么理解都可以，所以倒不能说叶沾衣是临时变了说辞。
只不过皇上当时的表情，就很容易让人误解成温校尉是为国捐躯的。
他又哪里知道皇上在行殿里高兴得都要发狂了呢？
此时一名朝中大臣出列提问：“既然叶将军说温校尉是叛贼，可有实证？”
叶沾衣将温校尉亲手写给尧干的议和信呈上。
祝澧一看就大骂了一句：“死有余辜！”
说完气愤地将议和信掷在地上，王士斛马上捡起来看了看，越看脸色越难看。
他身后的其他大臣也跟着一字不落阅毕，全都默默归位，老老实实地等皇上发火。
谁都知道跟尧干议和简直是自取其辱，在本来就实力悬殊的情况下被尧干偷袭已经很丢脸了，皇上派了新帅过去就是为了一雪前耻。
可是新帅在军中鼓舞士气，准备去尧干大战一场的时候，堂堂司隶校尉却写了议和信，这打的何止是驻扎在朔南边境的将士们的脸，也是朝廷和皇上的脸啊！
说他是叛贼丝毫没有冤枉他，现在他们也理解了叶将军为什么说没能将他手刃是罪过了。
这种人就该当众斩首以示军纪！
让他死在尧干人手里确实是太便宜他了！
至于他是怎么落到尧干手里，又是怎么跟尧干主帅商议议和的，是不是受了胁迫和欺骗，已经无人在意了。
作为司隶校尉，陷入敌营只有两种做法才是对的。
要么宁死不屈，要么自我了断。
哼，皇上听闻他的死讯时还颇为伤心呢，真是太对不起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