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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永富的死没有惊起任何波澜,在齐家村众人合力下,次日一早就下葬了,没有棺材,只有草席裹身,了此一生。

他被埋葬在小凤山的山脚下,一个还算不错的风水宝地,墓地是洪三叔选的,挑来挑去还觉得依山傍水自古以来都是人们最喜欢的地方,哪怕死后也是一样。

小小的土堆前插着一块木板,上面用刻刀刻着齐永富之墓,享年37岁,长子齐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是齐环跪着求陆盛写下的墓志铭,又自己拿刻刀比划着刻在木板上。

他不能让他爹风光下葬,死后又如此凄凉,真是枉为人子。

陆盛当时沉吟着说,他虽然不算多有文采,但是也可以给他写一篇悼文,齐环拒绝了,这些就算当着他爹的面念他爹也听不懂,如果只是为了在场的同村人,那更没有必要,除了他,没有人会因为他爹的死而难过,念与不念还有什么分别吗?

齐环拿着写好的祭帖,拜别陆盛,跟着送葬的队伍跋涉来到小凤山脚下。

越往村外走,越能看到昨夜与狼群拼杀的痕迹,血迹斑斑,地上都是砖石和木块,中心场地还有燃烧起来的火堆灰烬,只是在狂风的胡乱吹刮下遍地都是,原本搭在陷阱上的木棍和积雪都被吹乱了。

让人看着心有戚戚。

路过罗蔓家时齐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墙角上插满了火把,齐环仿佛记得昨夜看到远处也燃起了熊熊烈火,远远望去像一条盘旋的卧龙,他当时还奇怪她是如何做到让烈火腾空的,回来时夜色又深,他伤的太重以至于忘记观察,如今才解了迷。

真是心思灵巧,他从未见过像她那样的女孩子。

就在齐环七想八想的时候,众人稀稀拉拉的开始哭丧,呜呜咽咽的哭声在山边回荡。

齐环没有哭,也哭不出来,看着她母亲跪在墓碑前痛哭流涕,他竟然有一种割裂感,一个他冷冷地注视着地上狡猾阴毒的女人,另一个他在低眉悲痛地与之同泣。

大齐氏猛然抬头,满是泪痕的脸展现在众人面前,人死如灯灭,为他哭了一路也算是与他好好道别了。平日里与大齐氏有龃龉的同村人也暗自满意,不少人出言安慰,让她为了齐环也要保重身体。

齐环听的冷笑不止,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他虽然没有哭,但是也一直低头颤抖。

根本不用装,他确实冷的浑身发抖,连同灵魂一起,呼啸的风从头顶吹到脚底,从过去吹到未来。

没有人在乎一个十五岁少年的悲伤,也无人想去探究他的悲痛。

随着哭丧结束,齐环又跟在众人身后回来,又一次路过罗家门口,此时罗家门院大开,不少孩子在院子里嬉闹,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在院子里追来打去。

齐环心下了然,这就是她口中的双生子弟弟吧,长得真是玉雪可爱,穿着厚厚的棉衣虽然看起来分不清谁是谁,但是只要仔细看,还是能从他们的眉眼神情中区分开。

那个戴着圆帽子,眼神活泼,总是笑脸迎人的是四娃,眉毛秀气嘴巴红润,气质沉静的是五娃,两个孩子一时跟齐环的眼神对上,四娃眼睛一亮,迈着小短腿跑到门外,好奇地问:“你们是去小凤山打猎去了吗?怎么没有看你们扛着猎物回来?”

小家伙的帽子有些不合适,随着跑动有些歪斜,齐环看了走远的队伍,停下来跟四娃说话,“不是打猎,是我爹死了,今天给他送葬呢。”

齐环语气太过平静,就好像说今天天气还不错,虽然风有些大,但是比起前两天暖和不少,这样淡定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在四娃仅有的记忆里,他的爹娘死去的时候他才刚刚四岁,那个时候大家都说他们只是睡着了,但是他知道他们再也回不来了,所以他又哭又闹,每一个见了他的邻居都说他可怜,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

四娃只是吃惊大孩子原来能这么平静的对待死亡,真是太了不起了,没有觉得他需要怜悯。

四娃惊叹地说:“你真是太了不起了,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不哭的才是很棒的孩子,我看出来了,你是一个非常棒的人!”

“是吗?不哭也很棒吗?”齐环静静地看着这个真心实意称赞他的孩子,觉得有些神奇又有些好笑。

四娃上前拍拍他的手,这个人也太不自信了,姐姐说的对,果然不是谁都能发现自己的优点,四娃小大人一般点着自己的小脑袋,“当然了,你要自信一点,我姐姐说有一点很棒就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孩子了,比如你很坚强,不会因为一些事情就哭鼻子,不会经常哭哭啼啼的孩子就会越来越勇敢,以后可以成为更厉害的大人,唉,这一点我不如你,我比较喜欢哭,不过我也有你没有的优点!”四娃得意的仰着头,姐姐说他是独一无二的。

这勾起了齐环的好奇心,“你的优点是什么?这个优点又是何物?是比较好的主意?”

“优点,就是一个人具备的美好的品质,比如勇敢、坚强、朴素、乐观、善良、诚实等等这就是优点。”四娃摇头晃脑背完罗蔓曾经说的话。

说起自己具有的而别人没有的优点,四娃更得意了,“我的优点就是对钱的敏锐,我姐姐说,一个人对事物的敏锐程度可以决定他日后行为的高度,她说我所具备的优点以后可以养活很多人,我会成为最厉害的经济学家!(其实就是商人)可以促进多国的文化经济交流(物品倒卖),当然啦我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是这肯定很厉害,以后全家都要靠我来养了,哎,这就是大人物的无奈吧。”

这时五娃和陈莺也被这个陌生的少年给吸引了,陈莺拽着五娃的衣袖跟在他后面,刚到就听见四娃这么无耻的一段话,五娃无奈叹气,陈莺听的敬佩不已。

五娃都不想多说,大姐都把四娃忽悠瘸了,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稀奇古怪的话就跟四娃胡说,偏偏四娃信以为真,每次两个人吵架,四娃就说以后惹恼了他,他可不会给他钱花,他当时就腹诽不已,就他一文钱没有的家伙,还以后挣钱,别到时后还要求着他罗五娃帮他。

“哇,四娃哥哥你好厉害啊,阿蔓姐姐也好厉害,她都能看到你以后能做什么哎,你说我去问阿蔓姐姐她能知道我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大人吗?”陈莺亮起了崇拜的星星眼。

五娃无奈扶额,又傻了一个孩子。

齐环倒是觉得有趣,他说:“那按照你姐姐的说法,我以后也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吧?”

“当然了,一切都有可能嘛。”

齐环若有所思,前方的齐氏已经发现齐环掉队了,一群人都停下来等他,齐环听到他小叔叔的喊声,让他快点跟上。

齐环收回视线,对着四娃说:“我该走了,也许有一天我们都成为一个很棒的大人,如果那个时候还能再见面的话。”

四娃不解地说:“我们不是都住在和安村吗?都会慢慢长大的,怎么会见不到呢,不过...”

看到这个清瘦的大哥哥,四娃叹了一口气说:“你比我高多了,估计我要长很久才能长到你这个样子吧。”

齐环看到身穿紫色袄裙的美丽少女,她唇红似四月枝头的桃花,眼睛如同山涓溪流,盈盈动人,明明是一个小丫头,可是一举手一投足有股让人移不开的特殊气质。

少女静静地看着齐环和她的弟弟们交谈,并未出言阻止。

齐环只匆匆看了她一眼就急忙收回视线,他对四娃说:“你姐姐没有和你说过吗?我们是流民,这里不是我们的家,我们从定阳县从其他州县过来,只是为了活命,有一口饭吃。

可是这样疲于奔波,根本无法成为一个优秀的大人啊,这里没有学堂,没有好的环境,它缺水缺粮,食物稀缺,就连生病都只能自己硬扛,如果一直待在这里不会利于你们的成长,四娃,你姐姐有说你们要怎么长大吗?”

齐环这话既是说给自己听也是说给罗蔓听,他对别人的态度和善意一向感知的很清晰,就像一个敏锐的啮齿类小动物,好奇又敏感。

这个小男孩,或者说是罗家一家的孩子们,他们身上的生机、自信和蓬勃旺盛的好奇心,他从未在其他孩子身上看见,村里的孩子们即使在逃荒之前他也没有见到过这类的孩子们。他们就跟他们的姐姐一样,有别于这个荒年的大部分人,就像是被保护在一个安全温暖的屋子里,他们还没有经受雕琢,明明拥有极佳的天赋,如果不离开,他们终将平庸且格格不入的在这个中州之地过完一生。

齐环说完看向罗蔓,美丽轻灵的少女抿着唇,眼里满是纠结。

齐环轻轻地说:“所以为了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我们必将分别,如果再见面也不知道你会不会还记得我。”

你应该会记得我吧罗蔓,当你第一次站在我面前时就目睹了我悲剧又狼狈的开始。

可它仅仅只是开始远不是应该属于我的一生。

齐环眸子里闪过一团烈火,好像要将自己焚烧殆尽,想起去求陆盛给他写墓志铭的时候他眼神和言语中的暗示,齐环觉得自己不需要再犹豫了。

四娃说的对,他本该成为一个优秀的大人,拥有优秀的品质,而不是任由怨恨和无助吞噬掉他的灵魂。

他,齐环,不要永远烂在泥土里!

罗蔓看着齐环摸了摸四娃的小帽子,那顶原本歪斜的小帽子正好被扶正。

衣衫单薄少年脚步轻快的赶上前面的送丧部队,少年瘦弱的脊背挺得笔直,腰侧间渗出的血迹像隆冬里开出的一枝红梅。

人走远了,罗蔓将大门关上,四娃定定地站在院子里,不解的问:“大姐,那个哥哥好奇怪。”

“哪里奇怪了?”罗蔓轻柔地说,捏了捏四娃的小脸蛋。

四娃嘟着嘴说:“我说不上来,他...”

“他只是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并且做了一个决定而已,没什么奇怪的。”

“大姐,你说我以后真的会成为你口中的那样厉害的人吗?”四娃第一次对自己有些怀疑了,刚刚那个奇怪的哥哥说的话他听不太懂,可是感觉又是很重要很严肃的问题。

罗蔓弯下腰,将一旁的五娃和陈莺也拉过来,坚定地说:“一个人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源自自己的内心,你们现在见的太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没什么关系的,毕竟你们才六岁,你们有十年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可是那个哥哥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让他慢慢长大了。你们跟他不一样,你们有我,有彼此,我们会彼此陪伴,无论你们成长的多慢,哪怕到了二十岁也不知道自己终将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也不要紧,我们有一生的时间去寻找。”

这就是立刻从最底层的生理需求上升到自我实现的需要,按照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来讲,当低一级的需求获得满足之后,人们就追求高一级的需求。

四娃和五娃还有陈莺仍旧处于最低级的生理需求,但是他们依旧需要获得安全感,得到归属和爱,他们探索世界产生的疑问会让他们开始质疑、学会思考,这个时候罗蔓不需要多做别的,她只需要坚定的告诉孩子们,我们可以慢慢的长大,所谓的优秀只是自己定义自己,别人眼中的你未必真实,我们有自己的生长速度,不必焦虑不必因为和别人不一样而怀疑自己的正确性。

四娃和陈莺似懂非懂,五娃眼神清亮,他露出刚长出一半的牙齿,虽然大姐说的这话有点奇怪,但是他听明白了。

他们就是他们,无论是待在这里还是待在别的地方。

罗蔓说的这些虽然孩子听不太懂,但是从她的语气和神情中获得了鼓励和认可,四娃又抖擞起来,跑过去看陈阿婆做熏肉干,罗蔓却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她的人生信条之一---摆烂,用在几个孩子身上真的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