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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里的积雪没消,雪上被踩得全是乌黑脚印。

“舅妈,姥姥在哪家医院?”

“进去再说,外面闹哄哄的,全是看热闹的人。”

虞晚没跟赵美华往五号院走,她来不是帮忙揽事,只是去看望医院里的刘姥姥。

“我暂时不进去了,想先去看一下姥姥。”

赵美华见她态度强硬,又是一个人过来,只能讪笑着说,“我领你过去,医院离这边不远。”

第一协和医院离胡同不远也不近,走路要走两站。

够时间让赵美华啰哩啰嗦地诉苦,从年三十早上说到初二早上,全是各种辛苦不容易,她为了一个家,谁想到现在还被丈夫刘峰怪怨。

刘峰一直是个不多言的性格,能急得跟赵美华大吵一架,也能说一句稀罕。

“他怪我昨天不该报案,跟着你表嫂上蹿下跳,闹得胡同都看家里笑话。”

“你说说我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们老刘家,公婆大半夜碳中毒,一个当夜死于非命,一个生死不明,要不报案查清楚,以后指不定传成什么样。”

“到时候我们还要不要出门做人?你两个表哥还怎么娶亲?”赵美华越说越攒劲,因为她是看出来了,人家虞晚跟这个家根本不是一条心。

今天见她一面,以后多半是难走动。

有些不能对外说的话,说给她听倒没什么。

二老出意外没了其实也不算什么坏事,她三个儿子大了,正愁屋子住不开,等着铁路局那边开春后分房子,怕是有点悬。

虞晚嫌风雪吹得人睁不开眼,拿围巾裹得严严实实,赵美华倒不怕喝多了冷风肚子疼,又唱又哀地发了一路牢骚。

快到医院时,虞晚取下手套还给赵美华,“舅妈,等我看望过姥姥,胡同那边我就不去了,姥爷想土葬,你跟舅舅也按他老人家的心愿了事。”

“万安那边位置不错。”

赵美华听得一愣,愣过后反应过来,“小虞,你……”

她以为虞晚不会帮忙,没想到人家都已经帮忙安排好公墓。

“你个傻丫头。”

还是老太太看人准,小虞的确是个好孩子,就是可惜了…

“以后你好好过自己日子,嫁出去的女儿哪有总管娘家事的?”

赵美华笑着带上手套,跟她说了病房号,扭身要往回走,“我就不送你上去了,还得赶回胡同留下那口棺材,要真又抬了回去,事情更是一团乱。”

才走出七八步,赵美华又跑进医院大门,“小虞,你等等。”

她把去年乔珍珍和乔珍妍还有乔珍美的事情说了,说完特意严肃叮嘱一遍,“离那个鬼丫头远着些,她就不是盏省油的灯。”

“74年7月,你要嫁人那会,那鬼丫头跟老太太在屋里说的话,我听了个一清二楚,当时她缠着老太太闹腾,还以为是你们姐妹感情好,乔珍珍舍不得让你嫁人。

后来我才想明白,鬼丫头是想知道你嫁了沈家能得什么好处,远的近的,都被老太太说个清楚,她才说一句你是她亲姐姐。”

赵美华也是后面才悟出来,“这又是闹又挨打,最后没头没尾来一句你是她亲姐姐。”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平时她可都是喊你讨厌鬼。”

*

一句讨厌鬼让相近三年没见面的两人,在医院楼梯上相遇。

乔珍珍去开水房接热水,碰到上楼梯的讨厌鬼。

她脑袋上蒙着格纹羊毛围巾,外面套一件军大衣,只露出一双眼睛,也让乔珍珍一眼认出是她。

两人挂着一个姐妹名头,实际上就是相处过两个半月的室友。

还没她在文工团跟张蔷相处的时间久。

“你怎么来了?”

虞晚走上台阶,没回答乔珍珍的话,反问她,“姥姥醒了吗?”

“谁叫你来的?沈家过年不忙吗?”乔珍珍想知道沈家情况,也不知道沈明扬有没有跟家里长辈提他们的事。

虞晚觉得乔珍珍真是应了那句话,女大十八变,没以前那么黑黄,显出英气五官,脸上也多了些肉,褪去青涩。

她个子高,同样一件军大衣被她穿得更笔挺飒爽。

“珍珍,两年多没见,你变化很大。”

“你一个人来的?”乔珍珍觉得虞晚嫁进沈家,别的都没变,看着还是让人讨厌,说话更是拐弯抹角。

两人自说自话,又各走一边走廊去病房。

接替刘萍守老太太的刘菊,看到虞晚过来,立马起身让位给她坐,“来来来,小虞你坐这边,靠门口站着冷。”

说着招呼乔珍珍倒水,“珍珍,给你姐先倒一杯热水。”

“大姨,姥姥情况怎么样?医生怎么说?”虞晚坐下摘包在头上的围巾,又抖了抖上面的雪花。

刘菊坐到另一张凳子上,叹息道:“哎,要是醒不过来,就一天两天的事,就算醒过来,也不中用。”

往年也有烧碳中毒的人,有多厉害,大家心里其实也有数。

乔珍珍倒了一半热水进水果罐头玻璃瓶,递给虞晚暖手,“拿着。”

虞晚抱着玻璃瓶坐在一旁,时不时搭一句刘菊的话,坐了近一个小时,被问了三次家里怎么样,说到后面,又问她有没有兴趣当奶制品加工厂的副厂长。

她没兴趣当什么副厂长,猜测是马未东在浩蒙草原兴办的厂子。

“大姨,男同志是该多拼一把,你啊别拦着别多想,以后肯定能享未东哥的福。”

“嗨,享他的福?”

刘菊嘴上不信,听在耳朵是高兴,“夜里做梦我都要把枕头垫高些,两个儿子,没一个肯听我的话,要是有你这么个女儿,那才是享清福。”

虞晚抿唇轻笑,准备再坐会就该回去了。

乔珍珍靠坐在床尾,听着两人相互吹捧,眼露不屑,讨厌鬼就是个会说好听,从不干实事的人。

跟大姨那样的人也能聊得来。

又过二十多分钟,快到中午11点。

“大姨,珍珍,我该回去了,姥姥这边还要麻烦你们看顾,明天我再来。”

虞晚拿上围巾往外走,两人谁也没拦她,都清楚虞晚嫁的是什么人家,沈家又是什么门户。

回去晚了公婆还不得有意见。

“那你路上当心,这会儿雪又下大了,仔细别踩着冰面摔跤。”

一直没机会从虞晚嘴里探口风的乔珍珍提出,“姐,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