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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面露了几分难言之色后,杨宸便领着众人出了这松子观音的香坛之处。

“好一个心诚则灵”杨宸有些喃喃自语道,若是加冠大婚,这青晓按着秦王和吴王的惯例,多半会有个侧妃,届时也便是有名有分了。

可如今为何不曾大婚,便在皇子身边放如此佳人,朝廷皇家怎会有如此底气,其实还有其他隐秘,绝了有心人的非分之想。

一行人离了此处,便不愿再挤到那香火缭绕,呛人心肺的主殿之中去了。而是溜去了人群熙攘,各色吆喝声的所在之处。

这些商贩,大多是阳明城内之人,也有附近村庄之民,卖香火,卖纸钱,卖牛卖羊,卖各类新奇的小玩意。

杨宸本就是馋嘴之人,宫里御膳那些自小便吃着不曾换过新花样的膳食他早都厌倦了。杨家以大奉朝北宁城宁国国公之尊起兵再造中州,再聚九州为一体。朝廷八大国公也都是北地之人,故而宫内饮食大抵是北地的习惯。

杨宸早有不喜,来此楚藩,各种奇特滋味,腹中之虫早已在作祟。

便闻着那酸辣之味寻迹而来,觅得一处摊贩,七八桌的样式。

“老板,这是?”

“客官是外乡客吧,这可是咱定南卫凯里郡的酸汤鱼,极鲜极美”

“这是如何买卖?”

“自然是客官挑鱼,小的宰鱼,用家酿之汤为客官奉上”

“那,我们五人,来个四五斤?”

“好嘞客官,这边请”

说罢,这既是厨子又是管事又是小二的店家便将杨宸五人领着去了东南角的一空桌之处。

这店家之妻闻言便开始切菜,杀鱼,大抵是这店家之女,四五岁的年纪,却提着茶壶茶碗给杨宸等人送来。

这等摊贩,要比寻常叫卖的贩夫走卒多交些香火钱给这庙里收租的僧人,而如此喧闹之处,富贵人家往往是不愿走来与布衣同处的。故而,生意马马虎虎只能赚得些许小钱。

“老哥,我见这沿山之处,许多叫卖之声,好生热闹啊”杨宸说道

“客官有所不知,这弘福寺是咱定南卫最大的庙,有朝廷亲封的大师,香火自然是旺些”

这满脸都是褶纹的店家有些意外,有富贵人家愿来此处用食都是意外之喜,主动与他这等旁人眼中的贱民攀谈则是破天荒第一次。重农贱商,他们这等连自己店面都不曾有,不过是篱笆围两三周,一个小灶台的人,更是低贱。

“这在此一日,能有多少银两?”

“不瞒客官,就这冬时农闲之时,每日除去给庙里的香火钱,若光景好些,可有个一两,若是光景差些,还得搭钱给庙里”

“老哥此处不过十余步的场子,每日要给庙里多少?”

“一两场租,一两香火”

“这?老哥日日辛苦,倒是给这庙里白挣些银子”杨宸有些不解,十余步之处,便要二两银子,每日卖不到二两还得搭钱,这佛门,哪里来的清净?

“无法的,今岁大旱,庄稼收成不好,老爷们的田租,朝廷的赋税都不够交的,忙完这个冬日,春秋之后,还有军中的徭役”

说到此处,这店家全然没了杨宸进店之时的欣喜,脸色已然是有些落寞伤神的。

“家中可有青壮?老哥如此年纪,去那军中徭役,可是甚是辛苦了些”

杨宸见这店家已是四五十岁的年纪,还要去军中服徭役,心里有了几许恻隐之心。

“小的本有两子,老大前些年被官府征去红湖筑堤便没了音讯,许是发大水淹死了,老二入了那王爷新建的长雷营,随王爷去山里平乱了去,想着等他挣些银子回来便娶个媳妇,朝廷的徭役,小的这把老骨头去便是”

“若是筑堤而死,朝廷定有抚恤银子的,既没来,想来老哥之子应当无虞”

“公子,大户人家自不清这些门道,朝廷抚恤的银子,怎会几百里送来,莫不说银子,就是王爷从那红湖上卸下的粮食,又能有多少可以道到小的这等人手中”

说罢,这店家的笑有些苦涩,好像是笑着杨宸富家公子未经世事一般,便离了此处,去帮着那已有些老态的妇人杀鱼。

杨宸独坐在一长凳之上,若有所思。青晓和小桃坐于一侧见到杨宸此时的脸色,也不敢去问,去疾则是一脸无事,唯独那李平安,不敢坐在杨宸对面,只是与去疾坐于一处,有些作抖。

这一桌之上,按那自小便被板子打进血肉的规矩,无一人可与王爷同坐。他怎能不怕。

至于杨宸,此时心中百转千回,恨这广武帝口中的臭秃驴,借朝廷的脸,谋一山之利。

杨宸因为广武帝原因,其实自小便对僧人没什么善心,他那皇叔杨泰也是,说天下的僧人都是假慈悲真伪善。故而皇族之中,唯有独孤太后与永文帝杨景礼佛。

“你叫什么名字?”青晓突然问着那六岁的店家之女,乱糟糟的头发和脸上黑乎乎的模样看着像个假小子一般。

“我叫安安”这个小女孩竭力地把那茶壶放到了杨宸桌上,又摆了碗筷过来。

青晓许是见惯了宫中那些身着丝绸,配着香包的女孩,对这店家之女有些怜善的心思,皆是为人子女,可偏偏天生就有了地别天差。

“姐姐,你们可以再吃一条鱼吗?”

“为什么啊?”青晓问道

“今天只卖了两条鱼,不够给庙里捐香火,娘亲天黑又要帮别家缝补了,被针扎好多口子”

如今已是初冬之时,浆洗之水何其冰冷,满手是口子还得在此处洗碗洗菜剁鱼。这妇人,可真是不曾一日未辛苦。

细细想来,当是家中从军之子要娶亲,要不少银两,这老两口才如此操劳。

青晓望着杨宸,虽不曾言语,可从那眼神之中,杨宸怎会读不出其他意味,可一时怜悯,哪里能救人于水火,何况,这定南卫,这阳明城,这弘福寺外有多少如此人家,如何接济得过来。

杨宸本欲为一贤王,保境安民,来这定南卫后多用心于兵事,不曾对这治政多有问询。可若这封地之民皆像如此,杨宸这楚王怎能心安。

“安安,你且退下”杨宸说完,安安便怯怯不安地退了过去。

杨宸开口问小桃“若是家中娶亲,这银子凑不够,如何?”

“回公子,那这安安便会被卖入富贵家中为奴,这还算幸事,若是不堪,只能卖入勾栏瓦肆”小桃本就是因为其父欠债,被强掳到了栋青楼中,若非青晓,此时想必也是入了风尘。

天下百姓,灾荒之年,食儿卖女,本就是常事。

“殿下”青晓许是听到如此六岁年纪便要被卖入那风尘当中有些不忍,便突然唤道。

“本王,自有计较”杨宸原本便是心善之人,今日见此情景,救济便是自然之事。青晓自是深信不疑,可见杨宸脸色,她自然是明白这位喜欢跟自己较劲的王爷。

心中早已骂了自己许多遍无能,若非今日店家言语,他或许真的以为平定了乱党,再巡边平了外患,这定南卫百姓有平海卫运来的粮食可以守个好岁。

可如今,还有多少人,食儿卖女?

可如今,还有多少户,忍饥挨冻?

可如今,还有多少家,十室九空?

店家呈上了那鲜美的酸汤鱼,但杨宸却全然没了饱食一顿的念头。那安安脸上好似结了壳般污垢,总不得让杨宸想到自己年少时的姐姐和妹妹,不曾有一日不是晶莹透亮;那妇人已然开口,又被冻得通红的双手,总不得让杨宸想起贵为一国之母的母后。

若非生在帝王家,此刻的杨宸,又是在何方不知归期的儿郎?

“客官可是觉着小的这鱼不鲜美?”店家见杨宸半晌不曾动筷,侍立在两侧的几人也静坐不语,心中有些着急便问道。

“此鱼甚美,只是这人世间,好生不堪”

一语听得这店家云里雾里,不过想来,这富贵人家之子不总是如此感慨人世吗?那些读圣贤书的青俊不总是如此思量做派吗?便不曾再多言。

在他的眼里,没有人世间,只有几桌,几尾鱼,几亩田,几斤粮食,几两银子。

不曾为明日生计而辛苦,便要饿死,就是这人世间最大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