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得很,太极宫甘露殿今儿轮值的乃是忠顺王一系的几家子弟,日常最看不上北静王自命风流的德行。
急切间戴权没找到旁人,只得硬着头皮带了他们来。
结果进了北静王府,长史急忙去找水溶,便找了小半个时辰。等人来时,又散着长发、松着长袍、横着鹤氅,睡眼惺忪、满脸不耐!
戴权一看他这做派,顿时沉了脸,咬着牙喝道:“太上皇口谕,北静王水溶跪听!”
跪听?
水溶皱了皱眉。这还是头一回明明白白地让自己跪下听圣旨呢!
水溶一边等着仆下拿了垫子过来,一边慢条斯理地整理了鹤氅长袍跪下,一边抬眼看了戴权一眼。
不过一个贪图美色的罪名,大概率训斥、禁足,顶天了也就是个罚俸,至于么?
戴权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头火起,冷冷地自顾自抱着拂尘站稳了,再不给水溶眼神;而是仰头看向北静王府金碧辉煌的正殿,闭上了嘴。
水溶潇洒伏地:“臣水溶在。”
“太上有话问水溶。”
“臣在。”
“朝廷制度,本朝宗室,郡王妻一媵十。水溶,你据实以答,后院几何?”
“臣,有正妻一人,妾室若干……呃,七八个吧。”
“郡王媵应视从六品,水溶当记册。”戴权冷冷一挥拂尘,便有人将一本空白册子递给了旁边陪跪的长史。
长史流着汗捧起册子,跌跌撞撞跑去后院,交给北静王妃,写了八个媵妾的名字,拿出来现场交还。
戴权居高临下看着水溶:“水溶,朕来问你,宗室郡王制度若此,异姓王又该如何?”
水溶猛地抬头看向戴权!
你阴我!?
戴权冷冷地看着他:“水溶,朕在问你!”
水溶狠狠咬了咬牙,低下头去:“朝廷规矩:异姓王比照宗室郡王,凡事减半。”
“超额媵妾,汝当立即发银遣散。”
“臣遵旨。”
“太上第二问:水溶,你正妃如何出身,媵妾如何出身?”
“……臣妻乃寿山伯嫡长女。媵妾等出身不一,均是平民女子。”
“那你可知错?”
“臣,”北静王拧眉抬头,“臣妻幼承庭训、端庄温柔,父母在堂,弟妹双全……”
“那林氏何尝不是幼承庭训,聪慧敏达,礼仪姝众,才学尤佳?
“她父亲追封文安侯,难道又比你的正妃父亲的寿山伯差了?
“还是说,你欺负的就是人家父母双亡?!
“那你自己呢?你爹不也早就没了?”
戴权的眼神越发冰冷。
北静王终于明白过来太上和戴权同时都在计较的是什么了!
自己也是遗孤,却反过头来欺负一个遗孤。
自己仗着的,不就是太上的宠爱么?
可林氏背后说是一个陶行简,其实不就是皇帝么?
自己让太上赐林氏给自己为妾,相当于是让太上在全天下人的面前,公然去打自己儿子的脸!
——虽然人家父子之间有些龃龉,但也不能由自己一个臣子提出这等狂妄无耻的要求!
水溶瞬间以为自己勘破了太上恼怒的缘由,连忙低头认错:“臣知错了!臣狂妄,竟敢因纳妾之事烦劳太上!”
戴权的眉心拧成了疙瘩:这孩子怎么忽然间这么蠢了?平常不这样啊!难道是中邪了?
然而背后的龙禁尉众目睽睽看着,只得沉声再道:“太上皇第三问:水溶,朕疼惜你幼年失怙,待你如子侄。
“可你居然当朝廷侯爵之后不过你榻上侍女妾媵之流,你眼里还有朝廷制度吗?还有上下尊卑吗?还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还是,你把朕当成了跟你一样的糊涂虫?”
朝廷制度,上下尊卑!
水溶惊愕地坐在了自己的脚上:“臣只为林氏颜色,绝无这些念头啊!”
戴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歪头喝命:“来人!”
几个龙禁尉往前狠狠迈了一步:“是!”
“太上口谕:打四十棍子!问你的规矩法度、天理道德!”戴权咬着牙一甩拂尘,“打!”
北静王悚然而惊:四十棍?!若是来人手上用了暗劲儿,这四十棍打完,自己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当下再不想什么洒脱什么风流,慌忙举手:“臣知错!臣罪该万死!然而臣真的是无心的!求太上绕我这一遭!
“戴相!戴相!求您看在我爷爷份儿上!”
戴相狠狠地瞪他一眼,咬牙骂道:“太上皇如此费心费力地教导你,怎么,北静王爷竟不领情?
“你去大明宫打听打听,太上皇亲自下令打过谁?除了你这小兔崽子,就是陛下都没有!
“你还不给我赶紧领旨谢恩?!”
几个龙禁尉已经迈步到了他身前,狞笑着从身后不知哪里弄了一条长凳出来。
其中一个阴森森看着他:“北静王爷,得罪了!”
水溶还来不及跟戴权说一句“领旨谢恩”,便被他们几个各扯了一条胳膊腿,娴熟地悠起,再重重地落在了长凳之上!
戴权不忍再看,转过了身子。
那边有人早就狠狠地甩掉水溶的锦裘鹤氅,再毫无顾忌地掀起他的丝绵长袍,露出只着单薄蜀锦中衣的臀腿来!
四个人又不知从哪里各变出一条通体黝黑的长木棍来,彼此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举棍,错落而下!
噗!啪!噗!啪!
轻重截然不同、落点由臀至胫!
北静王疼得惨叫震天,让人不忍卒闻!
戴权越发听得心里发颤,叹口气,佝偻了身子,抱着拂尘便要走远些。
谁知北静王妃听见消息,忙从内院奔了出来,一眼看见他,揪着衣襟跪倒哭求:“郡王不过是年少糊涂,还请太上教他道理。
“可他体弱多病,水氏一门如今只他这一条根脉。万一有个闪失,妾身和婆母还有什么面目去见老王爷?
“求戴相替我们陈情,我们定然劝谏好了郡王,再不敢触犯半分朝廷规矩了!戴相,求您开恩哪!”
戴权越听越生气,转脸阴恻恻看着北静王妃:
“你的意思是,太上只能说道理,打不得你丈夫?若是打坏了,便无颜下去见你们家祖宗?
“你们婆媳两个,一个甩手不管儿子,出了岔子,责任都推给太上;一个管不了丈夫后院,却会要挟君上!
“你们水家这后院,可真是藏龙卧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