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这般时分,曹谕极口劝谏:
“不如回苏州城罢?郡主夜里也是要回去的!我们明天一早再去拜访,也是一样的。”
可是北静王已经被气得几乎吐血,哪里肯听?
喝令众人上马,直奔陈湖!
曹谕跟在后头,叹了口气,扶一扶额,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袋子来。
先倒了十两银子,扔给船家:“饭钱。”
又掂一掂剩下的,想也就是十来两不到,连手里的蓝布袋子,一起丢给那歌伎。
瞪了眼睛,低声喝道:“要命的就闭上嘴!”
那艳丽歌伎朝着他深深屈膝,妩媚笑答:“奴奴省得!”
曹谕被她看得脸上做烧,冷了脸哼一声,大步走远,翻身上马,追着北静王一行而去。
廖长史分明看见他给那些人钱,上了马车,见北静王黑着脸,便拉了曹谕轻声赞他:
“你还记得善后,冷静从容,真是好本事!”
曹谕也看见他瞥北静王那一眼,悄悄眨了个眼,便木了脸去翻廖长史的袖袋腰间。
廖长史触痒不禁,慌道:“匡如!不得胡闹!”
北静王的目光成功地被吸引过去。
曹谕低声抱怨:“二十多人吃饭喝酒不付账,回头让百姓们怎么说王爷?
“那些可是我私房银子。老廖,我不管,你得还我!”
见他又是为自己名声着想,北静王心下微暖,鼻子里笑了一声,也跟着曹谕称呼:
“老廖,把钱给他!他家里不给零用,俸禄又少。那点子私房钱,怕是牙齿上刮下来的!”
廖长史苦笑着,只得任由曹谕把自己荷包里的一张银票和若干散碎银子洗劫一空。
二人见北静王心绪稍平,这才又重新劝慰。
“天已这般时分,无论如何,郡主都赶不回苏州城了。”曹谕道。
“正是。想来会住在陈湖附近。听的说那边有个甪直镇,很是热闹。大约会住在那里。”廖长史道。
“我们也直接去甪直吧?王爷看呢?”曹谕又问。
“其实不回苏州,便在外头,若能共度一宵,也挺好……”廖长史偷偷看一眼北静王。
只见他家王爷的表情忽然转晴,不由松了口气。
曹谕心里鄙夷,脸上却露个贼笑出来,又悄悄向他竖个大拇指。
看看北静王心情好转,曹谕想一想,便转了话题:
“今儿在茶楼里坐着时,听外头三三两两地都在说,苏州知府重启了六年前的三家灭门案。
“廖长史可知此案?我如何半点印象都没有?”
廖长史一笑,搪塞敷衍:“六年前,你还在关在家里闷头背书,从哪里知道这些案子去?”
不想说?
不想说就必定有猫腻!
曹谕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转向北静王:“王爷必定知道,也不会笑我。还求王爷教我。”
北静王轻轻从鼻子里喷了口热气出去,这才缓缓开口:“那就是雨村和那位相交的那个案子。”
曹谕吓了一跳,脸色大变,几乎要从车里蹦起来来!
忙摆手不令北静王说话,又趴在车门边上,死死地从门帘缝子里盯着那车夫背影半晌。
见始终没有异常,这才又爬回来,苦笑着摆手,悄声道:“我不问了,不听了。”
见他这般行止,北静王却又十分忍耐不住,只想找人一吐为快。便看了廖长史一眼。
廖长史心内叹息,便只得挪去了车辕上,与那车夫扯起了闲话,令他无法专注在车内动静上。
北静王这才轻轻告诉曹谕:“太上最后一次南巡,不为江南繁华。
“而是为了在今上登基之前,替他把已知的所有后患,都解决掉。
“太上宽仁治国,前朝许多皇室宗亲,只要不明面上跟我朝作对的,都睁一眼闭一眼放过了。
“可这些人总是不安分。
“本来嘛,谁家的林子大了,各类鸟儿便都有。
“偏他们非说,是我朝的制度,种种不好,才令贪吏横行、民不聊生。
“这其中,两江界内,便有不少前朝余孽,隐藏其中。
“一边聚敛财富,一边煽动愚民。
“当地官员们总是没有确凿证据,又碍着江南民间风声,不敢下狠手。
“终于太上走了那一趟,又祭奠了前朝的皇家寺庙,礼贤下士一番,这才走了。
“可临走,太上留下了忠顺。
“你也知道,忠顺的父亲,跟太上当年,乃是夺位的死敌!
“我祖父当年,就是因为忠顺的父亲没有及时救援,才为了救太上,在战场上丢了性命。
“太上那么多年,虽然待他亲厚,却从未让他沾过任何朝政上的事情。
“这件差事一派,忠顺喜不自胜地答应下来。又请了一道密旨,便留在了苏州。
“那时雨村恰好从应天考评中上,想要去盐道粮道。王家便来求我。
“我想了想,一则当时的盐道乃是林如海,当今的同窗,贾家的女婿。
“雨村还是他引荐,才投到了贾家和我的门下。若那时便去夺他的位置,委实不合适。
“二则江南粮道太肥了,雨村的资历实在不够。免职前又是因为贪酷。
“所以我劝了他们,先转了苏州知府。想着下一任再去粮道。
“谁知就被他碰上了这件事。忠顺王便奉旨与他一道处置。”
曹谕擦了把额上的汗,一声不吭。
北静王看见了,笑了起来:“怎么,不敢听了?”
曹谕咬牙切齿:“小人撑得住!”
贾雨村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账王八!
北静王和四姓这群扰乱朝政的蛀虫!
北静王笑着拍拍他的肩:“你已跟了我,以后这些事,便要多多地看了。
“别怕啊!我接着说。
“雨村后来运了一条船给我。
“他跟我说,这俞、宋两家,的确是有勾连的。
“可这邱家,实在是太有钱了。
“不仅有钱,早先还是忠顺王家的家奴。
“只是忠顺的父亲一死,这家子就趁机改名换姓躲了。
“如今好容易被忠顺找见,便上门去要忠顺自家的银子。可这家子竟然敢说不给。
“忠顺一怒,便趁着这个机会,灭了他家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