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并不看王熙凤。
虽然贾琏对王熙凤在风月之外的事情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这些秘事,即便是贾琏也未必知道!
所以,唯有贾母身边的鸳鸯,才有可能窥得一线天机。
鸳鸯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被黛玉抓得牢牢的,只得泪眼模糊地看向黛玉,整个人却根本坐不住,从圆凳上软滑下去,跪在了地上。
“郡主……”
“老太太既然说了让你把看见了听见了却想不明白的话也告诉我,就说明的确有这种情形发生,她老人家没避讳着你,对不对?”
黛玉耐心地、低声地劝导,“好姐姐,事关重大!如今我们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啊!”
我们家!
林姑娘还是拿荣国府当亲人、拿老太太当亲人的!
鸳鸯胸中陡然生出一股勇气,咬着唇抬起头来,低声道:“我那时还小,有人来老太太这里撞木钟,让救一个什么人,老太太叹息了半天,答应想办法。
“那人走后老太太写了一封信,让赖嬷嬷亲自去送的。
“又过了几年我才升了一等,贴身服侍老太太。有一回赖嬷嬷跟老太太说闲话儿,提到那次。
“赖嬷嬷指着我说,我当时眼睛溜圆,盯着人家的背影看了好几眼。好在还知道规矩,没有乱打听,不然就该拉下去打死。
“夜里老太太翻来覆去睡不着,我便给她老人家又烫了一回脚。老太太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
“血脉再亲,也不过就是这样,逼着别人跳到坑里去救。”
黛玉盯着她的脸,不出声,等着她往下说。
鸳鸯仰头看着黛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往下颤声续道:“那话说完没两个月,东府小蓉大爷便,便娶了,秦氏……”
秦氏的身份,王熙凤也是知道的。
此时听来,身子一晃,也跪在了地上,身子抖成了一团!
“又过了两个月,便是年下。我陪着老太太收拾年礼。
“我对照单子和礼物,发现西王送来的一个前朝红漆首饰盒里,竟有夹层,打开了,乃是半盒子拇指大小的东珠!
“我吓了一跳,忙给老太太看,她老人家沉默了一会儿,便让把那盒子原样封好。过年时,赏给了秦氏……”
鸳鸯颤声说着,额角的冷汗都沁出来。
王熙凤忽然出声:“所以那年你问我东珠的开采要什么人才能做,是因为这个?!”
“嗯。”鸳鸯低下头去。
黛玉的目光看向王熙凤:“那凤姐姐是怎么答的?”
王熙凤的脸色越发惨白:“东珠开采一向在皇家手中。那年是头一年,太上把这一项事,交托给了……”
她都不敢出声,只敢做了个口型出来:“愉王。”
黛玉放开了鸳鸯的手,满面木然。
绕来绕去,居然把愉王绕出来了?
呵呵。
这世界真小。
黛玉垂下眼帘,伸手把鸳鸯扶了起来,轻声道:“鸳鸯姐姐累了。
“我房里今晚是晴雯值夜。姐姐委屈委屈,且歇在她床上罢,小红会照应姐姐的。”
鸳鸯身子微微僵了片刻,才勉强笑道:“我来时老太太便说了:
“郡主和县主许久不见兰哥儿巧姐儿,怕是想得狠了。若是想留他们住几日,我便也跟着留下服侍。
“若然如此的话,便请郡主指个暂住的地儿给我,我一个奴才秧子,各色都能自己调停妥当的。”
“外祖母倒是知义敏……和我,颇深。我正有此意。”黛玉垂眸一笑,扬声喊了小红进来,扶了鸳鸯慢慢去了。
王熙凤见屋里没了别人,才抹着泪哭了出来:“我的好姑娘,你这是想吓死我么?
“王家一家子造反,族灭了就是。
“怎么还扯出宗室来了?人家好不好是手足骨肉,哪里就有咱们当臣子的能告得倒的了?不都把屎盆子扣咱们头上?!
“这一牵扯,连贾家、连史家薛家都逃不掉了!
“王家出事我还是个出嫁的姑奶奶,您帮着求求情,能不问罪。
“可要是贾王史薛都折进去,别说我,就是巧姐儿,怕也逃不掉了!
“她才五岁!”
说着,触动慈母心肠,帕子掩着脸,真情实感地痛哭起来。
黛玉没好气地瞪她:“你自己都指着我求情,难道妞妞一个五岁的孩子,我倒不能求情了?你做这像声儿给谁看呢?!”
王熙凤腮上还挂着泪珠儿,对着黛玉怒目而视:“头一种情形那是法外开恩,太后娘娘一抬手就能办!
“可若是后一种情形,那就是国法之内的大事。你若开口,既是为难太后,也是葬送了你自己!
“我们贾王两家已经够对不住你了,怎么还能让你再冒这种险?
“我没这么不要脸!”
话说得黛玉心头便是一软,伸手拿了帕子,亲手给王熙凤擦泪,又安慰她:
“如今你们知道的,尽都说了,事情便有挽回的余地。
“只要太上和太子无恙,各地兵马不曾异动,这件事便能水过无痕。
“太上是个念旧情的,陛下又一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年下的,不会株连太广。”
王熙凤听她这么说,才略略放了心,一边吸着鼻子擦泪,一边哽咽道:“往日里我是个贪心的贼。
“现而今这样境况,我只要能带着姐儿和平儿一起回南去,自己开铺子做小买卖,能把孩子养大,我就知足了!
“别说什么贾家王家,史家薛家,什么大房二房,统统听天由命罢!我可再不替他们争了!”
“诶唷!这还不贪心?”黛玉故作惊讶地看着她,“你带着平儿和姐儿回南,这一路上不得要路费?
“你自己开铺子做买卖,不得要本钱?
“若算是十恶,那就没什么家产什么嫁妆,那都是要抄没的!你这钱从哪儿来?!”
“不是还有你吗?”王熙凤哼哼唧唧抽抽搭搭,“你家财万贯的,借我三千,难道还为难不成?”
黛玉无语地看着她。
王熙凤彻底停止了抽泣,也擦干了泪,甚至还喝了口饮子,然后挑眉看她:
“怎么?这么点儿钱你还小气起来了?!”
说着一伸手,掌心朝上,五根手指白皙滑腻,嫩生生的,“我们姐儿的年礼呢?
“今儿的年礼不值个万儿八千的,你甭想过关!
“给姐儿看了,我也不拿走,我就存在你这里!
“明儿抄家灭族过后,我们临走,你再还我,我拿去一卖,什么银子都有了!
“这还不算借的!这是你当姑姑的该给的!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