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谙说话之道的曹讽简单把大殿上的事情给黛玉和冯唐交代了一遍,又把谢长清嚷的话仔细重复了一遍,然后问他二人:
“这里头哪件是真的?”
黛玉便看冯唐。
冯唐按了按腰间的伤口,抽一口气,呲牙咧嘴:“郡主说吧,老夫疼得很。”
这就是不肯自曝其短,想让自己给遮掩了?
黛玉在心里狠狠翻个白眼,却也只好开口:“倒也没杜撰多少。
“事情是都有的,只是在人数时辰上差了一些。
“那夏守忠本来是昨晚就进了宫,装模作样地带着他的亲戚们去跟皇后娘娘对质什么的。
“对质完后,还是忠顺……盎世子心细,觉得押送他们入宫的人数有些多,且似乎跟刚见着时不大对。
“那时宫门已经落锁,那些人出不去,冯老将军随手指了瓮城外头的几间空屋子让他们暂住。
“盎世子不敢贸然上报,自己带着本队人马偷偷查了大半夜,才在凌晨时将那些潜入的贼人和与之联络的内线都一一拿下了。”
曹讽哑然失笑:“竟是忠顺王家的世子,抄了愉王的后路?”
黛玉微微一笑,看了有些不自在的冯唐一眼,续道:
“后头皇后在坤宁宫发疯,命人放了苏虹出来,让苏虹传我和冯老将军过去,有皇后谕旨要宣。
“那时我刚回来,宝镜宫杨妃的人刚打发走,苏虹便赶了过来,身上脸上还带着伤……
“我那时才知道,苏虹去年秋天,就已经开始替皇上做事了。
“在苏姑姑的口中,咱们这位万皇后,还真的只是一心倾慕陛下。
“只要天下的女子不跟她争抢陛下的宠爱,娘家如何、旁人如何,她还真没心思管。
“只是陛下对后宫一向是雨露均沾。
“加上她自己一直没有身孕,被几位有孩子的娘娘们炫耀了几回之后,才开始动了歪脑筋。
“这件事却又不是她主动求的,而是万家舅爷不知怎么跟忠顺王爷诉苦,忠顺王主动‘找了路子’,安插了若干眼线。
“在咱们这位皇后娘娘的心中,这些眼线在宫里的唯一作用便是替她做事,诸如留意陛下行踪、监视妃嫔恶行,以及惩治一些不知好歹之人,等等。
“可咱们都知道,这借着给皇后送人手的名义,经由万家和王府两下里人脉进宫的眼线,实际上的主子,都是忠顺王。
“苏虹还说,皇后娘娘越来越昏悖暴戾,王太医说的饮食不调若是主因,那便有些匪夷所思了。
“她只怕还有些什么咱们没查出来的缘故。”
顿一顿,轻轻叹了一声,“她说皇后娘娘的饮食里,唯有一道雅好调茶是自幼便有的。
“且娘娘不爱清饮,却极爱点茶。所以手边少不了的,便是福建进贡的龙凤团茶。
“就在昨天,智通大师还令人来问我,说王子腾用一句‘二十年前,福建龙凤团茶’便堵住了所有人的嘴,问我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我一听见苏虹这话,才大概猜着了些东西,令人赶紧去告知了智通大师。”
东王的手指发紧,捏住了椅子扶手,咬牙低声道:“先废太子,我那不成器的女婿,有个,娈宠,就擅长点茶!”
这就对上了。
曹讽毕竟年轻,先前的事情所知有限,此刻沉默不语,只跟着听。
倒是敦王,只听得头皮发麻,小声嘀咕:“不会吧?愉王好好的害万皇后做什么?”
黛玉看了他一眼,没做声。
事情这样一牵连起来,楚刈便想不对,告诉了黛玉:七皇子的生母吴贵妃,死的时候极为可怖。
当时宫里都知道必是中毒。可太医院在宫里验来验去,都没查出毒从何来。
可黛玉一打听吴贵妃的死状,便知是那大石榴中的奇毒作孽。
所以,愉王先杀了吴贵妃,则七皇子要么会养在无子的万皇后膝下,要么便有可能会落在凤藻宫贾元春处。
可万皇后对昭明帝一片痴心,万家又是忠顺王一系。愉王岂能留她?!
这才有了龙凤团茶对万皇后的影响越来越大一事。
果然,七皇子进了凤藻宫。
只可惜贾元春性情清冷,连争宠都懒得。若不是母亲和舅舅明示暗示,她可能占个妃位有了俸禄,便调琴念佛,青灯养老了。
黛玉心里散漫地琢磨着,等那几个人放弃了细究此事,才接着续下去:
“苏虹给了我忠顺王塞进宫里的眼线名单。我们想着,即便不全,也该有八九成。
“冯老将军按图索骥,忠顺王的人便又清理了许多。
“后头瓮城边上住着的人发现竟联系不上同党了,这才硬着头皮冒死闯宫,被冯老将军瓮中捉了鳖。”
曹讽听得入神,不禁开口问道:“那夏守忠和他的那几个什么亲戚呢?”
“一起射死了。”冯唐漫不经心地摸着腰间的绷带,眼中闪着得意和痛快,“那种情形之下,弓弩手哪还分得清谁是谁?
“何况既是与逆贼一道入宫,又始终顺从他们,不曾向宫内示警,那必是同党了。
“死得也不冤。”
黛玉这才恍惚了一下。
所以,上一世折磨死二姐姐的孙绍祖、欺负死香菱的夏金桂,还有那个趋炎附势的“傅试”,已经无声无息之间,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万箭穿心地,都死了?
她轻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出来。
“至于后宫清理各处内贼一事,交给了各宫主位自己去办。”
冯唐听她叹息,知道她心情复杂,便接了话头过去,“别处没听见大动静。
“唯有宝镜宫,鸡飞狗跳的。
“听说杨淑妃进门先把自己宫里几个姿色出众的捆了,又把四皇子的奶母也捆了。
“里里外外的,一共主子奴才十三四个人,她赶了七个出来让我查问。”
“大好的换人借口而已。”敦王毫不在意地一摆手,“杨家一家子都这样,眼皮子浅。
“你也甭管太多。查得出来的杀了,查不出来的拘着,等陛下回来再说。”
赶着打断他们,愁眉苦脸地说道,“我是想问,若是午时陛下回不来,那麟德殿赐宴外蕃,岂不是还得让三皇子走一趟?”
这要怎么告诉三皇子,刚才的话,一半是假的?
又要在午宴上怎么跟陪宴的臣子们解释,其实刚才在含元殿,这位小公公,是在满口瞎掰?!
谢长清跟着苦了脸,缩着脖子便往后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