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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声阁三个字像一块石头直接砸进了不少人的胸腔里。

就连虞皇后都没想到郑夫人会如此勇猛,更没想到这块石头居然能从郑夫人的嘴巴里吐出来,忍不住干咳,赶紧掐着手掌把震惊憋回喉咙里去,司空北辰缓缓放下食箸,他倒还算镇定,瞥了一眼旁边的司空月乌。

司空月乌的脸色像笼罩着瘅气。

可还是有不少人都觉得稀里糊涂,比如七皇子,他愕然道:“华林苑里有个疏声阁?”

他已是坐在大方案的最末端了,旁边就是六皇子,他这话只能是冲着六皇子发问,六皇子刚伸箸去夹了片“碧玉卷”,手直接僵在半空,可毕竟心很大,僵硬了不过数息,仍然把“碧玉卷”喂进嘴里,就是不曾理会小七弟罢了。

“郑氏,你大胆……”贺夫人猛地转头,金步摇一晃,差点没有直接打着郑夫人的脸。

司空通拾箸,敲了敲碟子,很轻脆的两声:“贺妃要真不愿行令,就先回你的含光殿去吧,二郎,你回应。”

“儿臣不知华林苑中竟有个叫疏声阁的地方。”

郑夫人冷笑一声,不过这回皇帝陛下没有容她继续扫兴了:“这是行令,不是让你们吵嘴辩争的场所,郑妃你得牢记适可而止四字。”

中女仪毫不犹豫又扬起了鼓捶,“砰砰”声响,淑妃会意,几乎是夺过了郑夫人手里的花,又赶紧交给简嫔,花在席间继续传递,宴厅外侍应的宫人压根不知道厅内的风波暗涌,他们都暗暗在想:陛下今日可真是难得的好兴致啊。

雨夜不见星光月色,北端的华林苑有如潜伏在黑夜里的巨兽,漆黑一片的疏声阁,是早没了守着残烛翘首相盼的女子,巡夜的宦官,望一眼那座幽暗的楼阁,打着呵欠拐去了行廊的另一端,疏声阁的梁间是有春燕筑巢的,它们也不知道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故事了。

夜更深时,乾阳殿后的小院里,中女仪揉着酸胀的胳膊,问瀛姝:“明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今晚是家宴,明日是家法罢了。”

家法,那就是皇家内部的事了,总不至于牵连无辜,中女仪却还是拉住了瀛姝:“我已经告诉了子虚她的身世,她今后是再不会急功好利了,明日难道关口我若过不去了,还望中女史今后能多看顾着些子虚,让她平平安安到二十五岁,求赦归去益州,我是没法子报偿中女史的恩情了,我现在啊,还真盼着是有鬼魂在的,我成了鬼,才有能力守护中女史。”

“女监就放心吧。”瀛姝干脆拉着中女仪去了她的卧房:“冤有头债有主,女监可没有加害殷才人,虽然隐瞒了一些事,也是为求自保,说到底这件事案原本就和女监没有干系,殷才人找上女监,也是先有要胁之意,女监其实已经伸出援手了,只奈何……凶手胆大妄为,女监也没有办法阻止。”

有的事情,结果是注定的。

无论当时中女仪有没有告发太子,殷才人当做出和二皇子私通的罪行时,其实就已经开始自掘坟墓。

一夜过去,第二日的乾阳殿开始建国以来的首回禁严,因此当顾耿带着焦壮踏进乾阳殿时,只有中常侍告诉他们可迳直往御书房,御书房里,已经坐了一圈人。

顾耿只关注仿佛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是中女史。

瀛姝已经研好了墨,铺开了纸,跽跪在侧,盯着砚台里的那汪乌汁,睫毛像就先染了墨气一般。

皇帝陛下、七位皇子、皇后及三位夫人,还有淑妃、简嫔、乔嫔都到了,就连四位公主也都已经就坐,现在御书房的外堂,也就瀛姝、顾耿、焦壮三个外人而已。

司空通今日着赤袍赤裳的公服,带通天冠,这可不是日常在乾阳殿时接见近臣及皇子的冠服了,顾耿觉得还好,因为皇帝陛下在常朝时也是这样的穿戴,可从来没有参加过朝会的四位公主,多少都觉得气氛不同一般的凝重——天子冠服,分祭服、朝服、公服、常服。朝服其实不是常朝时穿着的,得在大祀、正旦等等重要朝会时才穿着的礼服。

常朝现为五日一朝,君臣皆着公服,而内朝时皇帝一般都不会着公服,冠服十分的随便,今日既非内朝,更加不是常朝,说不清楚是怎样的场合,皇帝却以公服为穿戴……郑夫人的嘴角悄无声息扬起来,她昨日看似半途而废,但显然皇帝还是感受到了压力,疏声阁的事案,是不得不问了!!!

最后一个姗姗来迟的人,竟然是贺遨。

不设常朝的日子,贺遨基本都要睡到日上三竿,这段时间他心情固然紧张,再加上春雨绵绵,往往没见到太阳,直接就天黑了,不能以“日上三竿”为起床时间,可横竖是会省上一顿饭的——朝食可免,必得酣卧至午时。

贺遨昨夜在和僚客们“议事”,他的“家宴”比皇帝的“家宴”还要散得晚些,且宴席散后他还和姬妾聊了聊“家常”,打算的是干脆更节俭些,午食都免了,谁知道皇帝忽然召他入宫,他还考虑着是否干脆称病,居然又听说皇帝今日要开内朝审殷才人事案,贺遨方才洗了把冷水脸,等意识清醒后,慢吞吞地“浪费”了一餐朝食,坐着马车往皇宫里赶。

八大门阀的宗长,仪比亲王,他们的车舆是直接能进入宫城的,也就是不能在内廷横冲直闯罢了。

大豫帝王以赤袍为尊,且今日在乾阳殿,皇帝陛下居然带上了仅次于冕疏的通天冠,贺遨也觉得今天的“内朝”非比寻常了。

“在座的有明白人,也有糊涂人,朕就不说太琐碎事了,今日召集诸位在场,既关系家事,更关系国事,朕即位以来,有许多事案都含糊遮掩了,理由嘛,也不必在这时多说了,于是今日,朕先要和廷尉卿道声过错了。”

顾耿:……

“顾卿执廷尉署,以公正为先,顾卿断案绝不会让无辜获罪,据此一点,朕甚至都大觉惭愧,今日要审的这件事案,关系我司空皇族的家丑,我大豫的储君竟然也深涉其中,顾卿,这件事案朕有为难之处,不敢公之天下,不过始末内情,关系社稷!因此才请顾卿来,听一听始末和详细,也仍望顾卿来体谅朕之难处,给予无私之谏。”

皇帝陛下说完,看向瀛姝:“中女史执笔记录,存于宗务密档,第一件事,朕由今日始,设置宗正署,首任宗正卿非我皇族长辈,而为武陵公兼领,我司空皇族之宗务,诸妇诸子之罪罚,朕在位一日,武陵公皆有决谏之权!”

瀛姝都不由觉得震惊了。

宗正署,掌管的是皇帝亲族抑或外戚勋贵等有关事务,宗正卿为九卿之一,自来是由皇族德高望重的长者担任,有史以来还没有把宗正卿授予外生的特例——武陵公其实就是江东顾的宗长顾琛,蓬莱君的父亲,顾耿的伯父,也是白川君的族伯——总而归之,顾琛既不是皇帝亲族,甚至和外戚勋贵不都不沾边,可现在皇帝陛下竟然把宗室大权交给了外臣???

这说明什么?

如果顾琛坚持要废储,皇帝陛下也不能固执己见!!!

皇后就先不坐不住了:“陛下……”

“宣焦壮入见!”皇帝陛下干脆利落打断了皇后的话:“今日不符内朝的仪制,不过等如内朝,皇后,朕让你说话的时候你才能说,那时你可千万不要沉默,也不要……让我们听一席话,如一席话。”

瀛姝:……

她悄悄看一眼南次,南次正好在斜对面,现也正看着她,微微的,眼睛里露出笑意。

瀛姝还是凝视着砚台里的墨汁,她没有去听焦壮什么,她想的是司空北辰现在这样的心情,自卑者的底色往往是高傲,这其实是很多人都兼具的两种性情,他们在矛盾间隙里拼命挣扎,因此才会觉得呼吸困难,司空北辰就是这么个自卑的人。

他觉得他受到了践踏凌辱,可是他根本看不见那些真正受到命运鞭笞的人,他之所以觉得屈辱,是因为他有一国储君的底色,在他看来,储君的威严神圣不可侵犯,但他却一直在储位上摇摇欲坠。

因此他难堪,痛苦,心中满布抱怨,司空北辰不可笑。

可笑的是她居然曾经对他心生同情。

这和私人无怨无关,是她曾经不知天高地厚地把司空北辰当真视为弱者,她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凭什么就因为你是储君,你就应该无忧无虑,凭什么你就能够理所当然的成为他人的主宰,你到底为这个国家做了什么啊?出生时,锦衣玉食,登基时,顺顺利利,就因为有那么两个出身比你的好兄弟,你就觉得惨绝人寰了,就觉得悲不自胜了,司空北辰你想没想过,你如果不是投胎投得好,恐怕在秦淮里做个杂伎,都难以保证温饱。

瀛姝忽然很委屈。

就是这么人,害死了她的父亲,她的女儿,就是这么一个可笑的人。

突然间,瀛姝听得一声喊冤。

“父皇,父皇明鉴啊,这个焦壮必然是受了奸人唆使……”

“毕宿君,据臣查证,姚长守名下的田宅,的确曾经归属江东贺。”顾耿说道。

二皇子直接僵硬了。

“陛下不可信顾耿之言!”贺夫人急得一跃而起。

“包括皇后在内,你们不是听审,就是受审,朕今日你是要让你们明白,皇后也好,妃嫔也罢,包括储君、皇子,谁都不能再挑衅礼律!”皇帝看向贺遨:“贺尚书,贺妃如果实在不受教束,朕也只好予其一封和离书,送她大归了。”

贺遨方才觉得事情闹大了,把顾耿恨得咬牙切齿不说,一时间居然还有些埋怨一直劝他稍安勿躁的孙女贺朝夕,正不如何是好时,谁知又听顾耿说:“虽然贺郡公的确和姚长守有交往,不过这并不能证实姚长守是为贺郡公加害,臣已问得焦壮口供,焦半之所以出逃,实际是听信了江东贺的另一仆从的建议,虽然,建议得并不明显,可是当臣意图逮拿那个嫌犯时,才知道那嫌犯竟然自尽了。”

这又是一条人命。

“此人断然不是被二殿下抑或贺郡公灭口,因为他不过是告知焦壮如何去办得伪造过所而已,可这伪过所,却必然会被一眼识破,说到底,臣就算去江东贺逮人,贺郡公也情愿将人犯交给廷尉署,只要这人矢口不认,臣也暂时不能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

偏此人,居然又死了,这岂不坐实二殿下的罪行?据此,臣相信贺郡公的辩解,此人死前,贺郡公甚至不知道是他暗中怂恿焦壮逃亡,这个人,才是这起事案的关键!”

贺遨刚咬紧了一阵牙齿,这时全部松开了,如果不是场合和气氛实在不对,他甚至要把牙齿露出来笑。

“陛下,凶手就算再胆大,有个人他现在还是不敢灭口的,此人就在罪役所,且这个人也必定就是杀害姚长守的帮凶,臣无权入宫城查案,因此……”

“今后你就有了。”皇帝陛下一句带过,看着太子:“太子,你可有话说?”

这话问得简直太有针对性了!!!

瀛姝在“百忙之间”居然还瞥了六皇子几眼,只见他愁眉深锁,不知道脑子里刮起了什么风暴,不过嘛,看也没看太子一眼,似乎眼角还略有些湿意……欸,六皇子居然是个真情种,她多活了一世,也是今天才恍然大悟。

瀛姝关注的是六皇子,但其余人的目光都扎在了太子身上。

司空北辰的脑子现在空了一半,他怎么都没想到,明明是君父先交待他查办这起事案,怎么到现在竟然又偏向了司空月乌一方,他像在无数个太阳底下曝晒,浑身的毛孔都在炸裂,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的时候……

“陛下,你这是在质问太子吗?!”

虞皇后拍案,一下子没站起来。

“皇后,我刚才不仅仅是警告贺妃。”

“俗话都说了亲不间疏……”

太子就在这个时候,“砰”地一声跪下了:“父皇莫怪母后,都是儿臣的错。”

“错?很好,那你说说吧,你错在哪里?”

“儿臣错在,错在……查案不力……”

“章永,把刘忠押进来!”

司空通今日是气急了,突然拔高声,把清河公主都吓得一个激零,她可从来都没见过父皇发这么大的脾气,并且还是冲太子兄!这可糟了啊,她家兄长可一直帮着太子兄的,会不会受连累?

清河公主下意识就看向母亲,母亲稳如磐石,再看向兄长,兄长稳如泰山,耳边突然听见一句话——太子兄今日如果被废,我们两个可都没有活路了。

声音很低很沉,清河公主看向身旁的大姐。

她也稳如一块小磐石了,笑着说:“阿姐慎言,昨夜的家宴已经不普通,不过我看来,父皇对阿嫂还是很和气的,事案才刚审呢,我还是相信太子兄未犯罪错的。”

高平公主冷笑:“未犯错,未犯罪父皇会是这样的态度?哼,也活该他有今日!”

清河公主再不敢多说了,今天好像很多人都变得很可怕,她要是能去中女史身边坐着就好了,中女史那座席,“偏远”了些,但好像更加安全,身后就是根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