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了。”
定定看了好一会儿钟离鄈，她把头转向脚下，而后盘腿坐下。
她所谢，他懂。
这是谢他公平公正看待妖魔两族，如风花雪月一样寻常。
犹记得，人间三月芳菲季，桃花儿粉白灿烂，最是迷人眼。
彼时，人间岁月渐漫，一匹瘦削的瘸腿灰狐，误入田间农家，饿极的狐狸夜闯鸡舍，被主家发现，打伤背脊。
次日清晨，主家起床，看见放置门口价值千金的紫苏药草。
往后日子，鸡舍鸡崽渐少，门口紫苏草渐多，主家日渐富裕。
某日夜间，主家正好捉住觅食的灰狐，起了旁的心思的主家，就此养下狐狸。
主家有独子，就此伴随灰狐长大。
后来在狐狸暗中庇佑下，主家渐渐发达，搬离农庄，却不料某日遭到眼红贼子设计，一昔家破人亡。
独子四处奔波，仍无解自家囹圄。
灰狐心疼，亮出本性，宰了那贼人，因此犯下杀戒。
岂料，妖身暴露，往日待她和颜悦色的主家，转而畏惧又厌恶，竟联合个修士，想要诛杀她。
相伴十余年，灰狐的心已装满一人，自然不会防备，接过独子亲手为她熬煮的鸡汤。
火场之上，她被五花大绑，法力被封。
场下百姓对她破口大骂，烂菜叶臭鸡蛋通通往她身上招呼。
灰狐仿佛看不见一样，只支离破碎地望向场下独子。
独子避而不见，举起火把，亲自点燃了柴禾。
火光冲天，他撇开脸，道一句：
“妖性恶劣，当诛杀之！”
灰狐盯着独子，忽然仰天大笑，笑出了眼泪。
“恶劣？我且问你，紫苏草价值千金，可买多少只鸡？我破戒杀人，为的是谁？”
字字句句，声如泣血。
独子白了脸，转过身去，不看她。
浇上火油的柴禾，已经烧至狐狸的脚，逐渐往上爬。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哈哈哈！”
仰天悲愤大笑，狐狸清脆的绝望的声音消弭于火光中。
独子不知的是，没有修士，破了杀戒的灰狐也命不久矣。
因为，独子生来薄命，他此生注定早死于十二岁，是狐狸剖了自己的妖丹续了他的命。
她本是山间散修的百年狐狸精，一日不幸遇见修士，耗费半条命才得以逃脱，然后在桃花快要落尽的春末，遇见了她的死劫。
此后十余年，她早养好了身体，只可惜她的心生了病，只想就此陪在独子身边。
仅仅只因为一个温暖的午后，独子抚摸她的毛，笑眯着说：
“小狐狸，你可要活得久一点，这样我们就可以相伴一生，一直在一起了。”
或许是独子的嗓音太温柔，说的话太悦耳了，以至于灰狐一头扎了进去，忘记了人妖之间的隔阂。
狐狸总对自己说，她这是报恩，可是一株紫苏草可买百只鸡，而她却是一草一鸡。
何来的恩情啊，不过一场不公平的买卖，偏偏憨厚的狐狸，中了主家求她财的圈套。
人间十几年，对时予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
那时，她和容不尘一直在一旁看完全程。
她很生气，但不能插手，因为容不尘说不可插手他人因果，于是她眼睁睁看着狐狸被烧成灰烬。
狐狸死的那天，桃花开得正盛大。
时予敛来那摊灰，带到了农庄。
农庄只有稀疏的几户人家，原来主家的房子已经破败，只有院内一株桃树灿烂。
树是灰狐和年幼的独子一起刨土种下的，不少个春天，他们在树上摘桃，树下酿酒。
时予把狐狸葬在桃树下，这是容不尘要她这么做。
他说：“缘起缘灭，这里适合她。”
时予看不出来哪里适合了，这个破地方回忆那么多，她要是小狐狸，死也不要埋这儿！
说来也怪，等她葬好狐狸后，原本一树的桃花，见鬼似的通通枯萎。
时予看了很久很久，还是问了出来。
“容不尘，你为什么要让我把她埋在这里啊？你看，她肯定不愿意来，这花都谢了。”
容不尘摇摇头：“她愿意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爱。”
“爱？爱是什么？”
时予好奇，头一次听见这玩意。
容不尘的眼睛飘向天际：“爱，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啊？”
听完的时予不可置信。
“既然虚无，那狐狸精怎么会为了这东西，白白搭上自己的一生!”
她摇着头，十分不理解。
容不尘却眉目含笑，冲她摇摇头。
“爱是千变万化的，更是最坚不可摧的。”
“有多坚不可摧？”她不信邪。
“足以六界颠覆。”
这下时予更傻眼了。
这虚无缥缈的东西，怎的还成了世间最坚不可摧的了？
“真这么厉害？”
她表示不相信，眼里满是质疑。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容不尘只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
此后岁月漫漫，她见过太多痴傻的人，做了太多她不能理解的事。
对于“爱”，她一直都不明白。
“钟离鄈，”
从回忆里抽离，时予仰面望着他，忽然出声。
“爱是什么？”
钟离鄈没想到她一脸认真，却问了自己这么一个问题。
他跟着席地而坐，埋头沉思一会儿。
“爱是很复杂的。”
“有多复杂？”
时予求知若渴，模样真挚。
钟离鄈盯着她，似乎，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装模作样，可是失败了。
意识到她是真的不知道何为“爱”，他的神情变得古怪。
“你不知道什么是爱？”
被他反问，时予很诚实地点点头。
前世容不尘说爱是千变万化的，是坚不可摧的，今日她想知道钟离鄈会怎么说。
“爱有很多种，通常而言，朋友，亲人，爱人都是，往大了说，神爱世人，是为大爱。”
回头一看，他见时予双眼认真，一动不动看着他，莞尔一笑，便明白了她没有听懂。
“万年前的神族陨落，便是爱的呈现。
神爱世人，所以不惜代价也要庇佑众生。
爱，即是祈愿对方幸福安康，为其着想。”
“至于小爱，譬如我爱上一女子，想与其相伴一生，会惦记她是否安康开心，天冷是否添衣，时刻渴望见到她，醒着念她，梦中记她，无时无刻满心满眼都是她，这便是两情相悦。
友人之爱，乃是苦难处彼此携手共渡难关，闲暇时添茶饮酒，我的心思他知，他的心事我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