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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七月玲珑探心意 中伶花船有凤鸣(三)

老太监言辞凿凿,字字珠玑又笑里藏刀。

他自始至终都微微俯首,秉持着做奴才的应有本分。

也恰恰因为俯首,李七月能瞥见他不生眉毛的眉骨,以及眉骨下那双凹陷如潭的眸子。

这种姿态瞧着着实骇人。

虽外相卑微如虫,其气魄却昂扬如峰。

“贺公公,你偷听我们说话?”

李七月亦不是善茬。

老太监如此做派,李七月亦毫不掩饰脸上的反感。

“姑娘说笑了,奴家职责所在,自然要耳聪目明。毕竟当下乃多事之秋,宫里方方面面诸多事宜,也都需老奴操心则个。”

“偷听了便偷听了,冠冕堂皇说这些有的没的,最是煞风景。”

李七月很显然不齿与其为伍,红衣长摆转身便走。只不过走了几步又回身瞧看,很显然对刚刚老太监的话心有芥蒂。

“贺公公,你凭什么说的如此笃定?”

“老奴只是据实推测罢了,姑娘若信便是信了。如若姑娘不信,就权当老朽在信口胡诌。再者说刚刚姑娘已有诸般推测,说明姑娘也是明眼人。姑娘只是心有迷惘,尚需另一个明眼人帮姑娘点破。”

“那就有劳公公点破我吧。”

李七月抱肘环剑,显然今日要问个清楚明白。

“姑娘又说笑了。奴家乃净身之人,哪里有那种本事。姑娘若想听奴家唠叨几嘴,老奴便跟姑娘闲话几句。姑娘信便是信了,如若不信也很正常。毕竟这天下大势瞬息万变,每一位掌权者的念头,也都在互相琢磨中变幻无常。”

“别重复说废话,很聒噪。”

李七月不是客套之人,极为爽朗地朝贺华黎抬了抬手。

“姑娘先前说过,南靖若想对我西梁用兵,眼下仅仅只需一个由头。”

“不错。”

“这由头,其实一直都有,只是尚未启用罢了!”

贺华黎阴测测地一笑。

李七月闻言微微沉吟。

“公公,请敞开天窗说亮话。”

“姑娘先前已经提到了由头之人,缘何现在又犯糊涂?”

“你的意思是,秦逍?”

“姑娘果然聪慧,中都府后继有人了。”

贺华黎稍稍颔首,老辣的眸子闪过一抹暗光,毫不掩饰对李七月的欣赏。

李七月微微深思,她好似想到了某些可能性,面色亦逐渐泛白无血。

“公公的意思是说,自从秦家覆灭,秦逍遁入西梁至今,都是魏家故意为之的安排?”

“可以这么理解,奴家也只是微微揣测。”

贺华黎笑着捋了两把老脸。

“姑娘可以想想,且不论秦北望究竟于浔阳道如何失踪,秦家的覆灭血洗,魏家必然是罪魁祸首。”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明眼人都能看出的废话就更不用说了,公公。”

“这可不是废话。姑娘细想,以魏征的狠辣决绝,魏司南的心机深邃,他们怎会容许一介凡夫俗子的世子溃逃出城?又怎会容许资质上佳的秦莫雨在东陈安心修炼?”

被贺华黎这般提点,李七月也想到了个中端倪。

想当初在一苇客栈,虽说是她碍于旧怨阻拦魏司南,可现在仔细回想一番,貌似自始至终,魏司南都未对秦逍真正表露杀伐决绝之意!

毕竟若魏司南真想杀秦逍,秦逍根本不会活到与她见面!

且印象里秦逍不过一介凡俗,能够从江陵城突围而出,这本就是方天夜谈般的稀奇事。

即便秦逍心思诡谲善于谋划,可江湖毕竟还是江湖,有时候硬实力带来的悬殊差距,根本是头脑计谋无法弥补的!

李七月眉梢紧锁,贺华黎的声音又缓缓传来。

“姑娘想必感受到了,与其说秦世子溃逃西梁,不若说是被魏家故意“驱赶”到西梁的!且自打秦世子进入西梁后,对其缉拿的告示便不再传扬。这背后到底是谁在“帮”他,又为何要“帮”他,姑娘当真能想清楚吗?”

“公公稍等,我脑子有点乱了。”

李七月重重吸了一口气,望向天边的云卷云舒,却丝毫解不开眉间的三瓣川壑。

李七月向来不是听之信之之辈,她很显然一直都有自己的想法。

“秦逍这人我打过交道,狡猾奸佞又油滑多变,并非公公口中那般不屑,亦绝非轻易处置之辈。公公的一腔论断有些道理,可即便有道理,那也是被秦逍行迹带动的道理。秦逍绝非任人鱼饵的傻子,我觉得应当是他先入西梁在先,魏家拿他不住又无可奈何,加之洛天都生变,联姻之说沸沸扬扬,魏征见机行事临阵变招,方才决定将秦逍当成两国交战的“由头”!”

啪,啪,啪。

李七月一语言罢,老太监的鼓掌声也随即传来。

只不过此刻四下无人,老太监的手掌枯槁干瘦。

一介老阉人对着李七月啪啪啪,这场面怎么瞧都显得诡谲离奇。

“姑娘所言甚是。天下大势本就千家千言,真相究竟若何,我等确实难有定论。毕竟四面八方都是狼子野心,只要心还在跳,就难有精准捕捉对方念头的猎手。不然自诩谋略天下第一的九千岁,怎么就稀里糊涂沦落到今日田地了呢?”

“公公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哪怕是心不再跳动,公公难不成就能精准揣测其意?家父不止一次跟我说过,有时候一个有价值的死人,会比活人好用千百倍!”

一老一少两只狐狸,于午后暖风中相视一笑,笑容里尽是难以言喻的诡诈!

“孺子可教也,唐王果然后继有人啊。”

贺华黎毫不掩饰欣赏。

“不管怎么说,眼下这个由头已经坐实了。只要秦逍一日未被擒获,魏征便可栽赃任何一国窝藏南靖国犯!试问这世间还有什么由头,比这个更能引发一场注定爆发的战争?”

贺华黎长叹一口气,面色浮现出深深的忧虑。最起码从外相上看,像极了一位忧国忧民的宦官。

“公公今日所言,令晚辈醍醐灌顶,的确这事怎么想都略显怪异。覆灭秦家一脉事比天大,魏征不可能贸然行动。可他却又偏偏放过两位最关键的嫡系子嗣,照此看来秦家那位身在东陈的长子,应该便是魏家的第二步“由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