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摇曳。
良久。
卓绝下定决心，看着钟离英的眼睛，轻声问道。
“那……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她少时便赴戎马，鲜少有人将她当作女子而优待过。
正相反，在那样的经历中，若一个女子失败，只会落得比寻常人更不堪的下场。
每一次她都会拼尽全力，她输不起，也等不起，更不会把希望愚蠢地寄托在任何“别人”身上。
可是眼前这个人，好像不大一样。
从一开始误打误撞一起越狱，到后来入学成才走上修仙之路，再后来几番历险生死边缘……
向来刚毅果决如她，竟然偶尔也会因为“别人”，而产生一点期待。
再大的危险，再难的困局。
——只要，是他的话，那就没事了。
她也分不清这种期待，应该被归为哪一类的感情。
只是……
如果是好兄弟，只是好兄弟的话，多少会有些不甘吧。
……
卓尚把心里打好的腹稿又过了两遍，觉得没什么不妥的地方了，这才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阿姐，我来了！”
他自信满满地走到卓绝下榻的房间，正要敲门，忽然发现了不得的事情。
这个时候，按说阿姐应该已经睡下了吧。
但房间里正灯火通明。
更让人细思极恐的，是那个被烛火映在门窗上的身影，很明显是个男人的样子！
阿姐从来做事亲力亲为，她的房间里怎么可能有别人？
难道？
是有人趁着阿姐受伤，竟然趁机潜入她的房间……
姐可忍，弟不可忍！
卓尚不由地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小皇帝噔噔噔后退了三步，撩起衣摆，摆开架势。
冲！
……
卓绝看向钟离英，可他依旧只是沉默地盯着手中的药瓶，似乎在出神。
沉默……
也算是一种回答了吧。
卓绝有些失望，但神色如常，并不打算再追问。
再问，也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药给我，我自己来吧，你早点休息。”
她说着，便向他手中调好的药膏伸出手去。
钟离英仍然在呆呆发愣。
卓绝的手碰到他时，才像刚解冻似的浑身一抖。
“慢着。”
钟离英严肃地说。
卓绝微微挑眉。
“嗯？”
“我在想。”
卓绝睫毛微颤。
“你在……想什么？”
钟离英继续严肃道：“想你……”
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正义的大喝，随着清脆的踹门声响起。
“阿姐不要怕，我来保护你！”
卓尚一脚油门……啊不，一脚踹门闯了进来。
一进门就跪了。
物理意义上的跪。
不光是因为“姐姐姐夫”正在那里肌肤相亲。
嗯？处理伤口，四舍五入也算肌肤相亲吧。
更是因为卓尚本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脚踹上去，当场崴了，一个站立不稳……
他，恺明皇帝，就这么板板正正跪在了卓绝和钟离英面前。
卓绝一脸愕然：“阿……阿尚？你怎么来了？”
钟离英更懵：“不是，陛下，那个……不必行此大礼啊。”
“我要是个凡人，估计你这一跪我高低得折寿十年。”
卓尚热泪盈眶。
疼的。
刚才打的一堆腹稿全不知道飞哪里去了，他脑子现在长脚腕上了，还带心跳的，突突地疼。
“这位仙人师兄能不能扶朕一把，朕实在是站不起来了……”
……
在钟离英的帮忙下，卓尚一瘸一拐地坐下了。
卓尚意识到自己好像来得不是时候，有点不安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忽然他一拍脑门，指着钟离英大声说：“朕认得你，你是那个‘姐夫’！”
钟离英从善如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就是我。”
“小舅子，咱们认识一下，我叫钟离英。”
卓尚点点头：“嗯，朕叫卓尚……唉？等等，你真是我姐夫↗？”
小皇帝不可置信地喊出一个高高的上挑尾音。
“阿姐，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卓绝木然了片刻：“就刚刚。”
她还不太确定，望向钟离英：“钟离英，你是这个意思吗？”
钟离英缓缓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不能再回头了。
卓尚因为什么闯进来已经不重要了，此时三人在场，正是个把话说开的好时机！
钟离英始终记着在梦里，小皇帝因为皇位要杀了他姐这事儿。
卓绝是什么人？
她可是万里高空上飞的鹰，绝对不会回到恺明国跟弟弟抢皇位！
钟离英还知道，卓绝是个绝对不会把这些事宣之于口的性子。
没关系，我会出手！
他心中计议已定，向卓绝递来一个“你放心好了”的忍辱负重的眼神。
卓绝不明所以地微微皱眉。
钟离英……他这是，什么意思？
随即，超出她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钟离英已经自来熟地跟小皇帝勾肩搭背上了。
“嗨，那当然，我跟你姐感情好得很，我们已经打算在凤鸣山买房养老了！”
卓绝沉默，开始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怎么突然就跳到这一步了？
钟离英依然在忠诚地履行“姐夫”的角色。
不论如何，不能让小皇帝再因为恺明国这一亩三分地，和卓绝姐弟离心！
“凤鸣山你知道吧？就是成才学院所在的位置。”
“我们已经做好了一胎生一百零八个的准备，到时候忙于教育下一代，可能没啥空回来看你，小舅子你自己多保重啊！”
钟离英拉着卓尚，侃侃而谈。
卓尚半张着嘴，显然已经被他忽悠晕了，半晌，他才“啊？”出来一声。
这孩子还不信？
钟离英胸脯拍得山响。
“哎，我说小舅子，你放心好了，你姐交到我手里，我肯定会好好对她！”
“你知道你姐夫是干什么的吗？咱是批量炼丹的丹药贩子，肯定不会饿着你姐，辟谷丹给她当糖豆磕着玩！”
卓尚被这似火的热情差点干熄火了，求助似的看向了卓绝。
“阿姐，是这样吗？”
钟离英也看向了她，拼命冲卓绝使眼色。
卓姐你体谅一下，不是真的让你一胎生那么多，就是个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你可千万别拆台啊！
卓绝垂下眼帘，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她拿起被子，略微挡了挡刚上药上了一半，配色花红柳绿的双腿，问道。
“什么事找我，阿尚？”
卓尚想起了自己来找卓绝的初衷，急忙坐直了身体，把“姐夫”的事情放在了一边。
他有点紧张，来之前在脑海里过了半天的腹稿，这会儿集体跳了海，愣是一脑袋的水花四溅，一个字浮不起来。
“阿姐，我……我来找你，是因为……因为你对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