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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路谈谈讲讲,不到半个时辰来至惠泉河边。刚下马车就听有人喊:“集美姑娘!”

见有人朝王妃奔来,张稳错身上前,拔剑挡住。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王仙婆。

她今日穿得格外艳丽,大约要做法事的缘故。一件檀色苎麻短褂,绛紫的绉纱裙,头上戴着大朵牡丹,脸上浓妆艳抹。

那模样一时人鬼难辨,絮儿下意识退后半步。

王仙婆恭顺福身,“见过齐王妃,王妃近来还好?”

听见声线熟悉,絮儿这才认出来。“哎哟,是你呀。”

见王仙婆笑得意味深长,疑心自己有祸,反去问她,“怎的,仙婆察出我哪里不好吗?”

王仙婆笑着连连摆手,“没有的事。那日在城门口,得王妃的旨意回家现卜一卦,卦上说您今年‘百病无忧桃花旺,佳偶天成燕双飞’,该是王爷的身子骨渐好了,特地跟您道喜呢。”

说话间眼风一直瞟向絮儿。絮儿自然神会,叫集美拿出几百钱赏她。

王仙婆千恩万谢地去了,转头跑去其他官贵太太小姐面前说好话。好心的给些铜板碎银,冷淡的叫家丁呵斥驱赶。她也不恼,只管堆起笑容一家一家奉承。

絮儿叹口气,可怜这女人活到老苦到老,没尊严,没尽头。随口嘱咐随行下人,若王仙婆再来不可动粗赶人。

众人来到惠泉河上游一处安静所在,廖妈妈提前叫小厮在此设置祭棚,焚香烧纸。

絮儿准备谢她,却见她神色淡然,提着小竹篮到火盆烧纸钱,又往水边放灯。

那盏小河灯随水波远去,直至汇入灯海,她才转身摸出绢帕暗暗抹泪。

絮儿在祭棚这头观察片刻,大声喊:“妈妈!仔细踩青苔打滑。”

廖妈妈拢起笑容,一路小跑回来。“王妃,我来烧吧,别烫着你。”

见她睫毛挂着残泪,絮儿因问:“妈妈今日祭拜谁?”

“一个不听话的小蹄子,不提也罢。”廖妈妈刚揩干眼泪,又滚下来。

“你女儿?”

“嗯。”

“她是几岁……”

“十五岁没的。去年上元节赏灯,玩野了与她哥哥走散,就给贼人掳了去。”

絮儿呆怔半晌,不知说什么妥帖。十五岁的女孩被贼人抢走,恐怕凶多吉少。

忽想起那日她与集美逃走,廖妈妈又气又急的样子,应该是想起自己的姑娘。

廖妈妈倒没所谓地吸一下鼻子,“如今没见尸首,只当她死了。死了总比活着好。若活着,想她在贼窝日日被禽兽欺负,我和她爹也活不成了。”

絮儿蹲下来跟着一起烧纸,“没报官么?”

“报官?”廖妈妈狠狠撕下几张纸钱,“怎么没报?”她抬手揉揉眼角,也许是被火燎了眼睛,也许是哭了。

“衙门最烦找人的差事,累人还不讨好。何况这几年又是蝗灾,又是旱灾,又是水灾的轮番伺候,流民遍地,山匪横行,贼人哪抓得完。”

她声音越说越小,飘飘忽忽,也似随水流远去。

噗嗤噗嗤——纸灰忽然响几声,絮儿垂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的泪落到热灰里去了。

“妈妈,你姑娘叫什么?”

“颂龄。”

絮儿随手撕开一包纸钱,将上头白老爷的名字抠得稀碎。

恭恭敬敬拆开,小心放入火盆,小声祝祷:“颂龄啊颂龄,你若仙去了,记得梦中找你娘说话,她很想你呢。你若尚在人间,务必好好活着,早日回到家来,你爹娘兄长都在等你。”

说毕揩揩泪,笑问廖妈妈,“我往前没怎样过中元节,不会说话,方才说的对吗?”

廖妈妈只顾捂脸哭,“多、多谢王妃怜爱。”

夏夜风热,絮儿围在火盆烧了许久纸钱,额头脖间早起密密细汗。见廖妈妈思女难受更不忍打搅,挎着小竹篮往水边放灯。

远处,集美蹲在河畔给巧莺放灯,时而蘸去眼泪。

十二盏精巧荷花灯从她手上次第滑下,缓缓汇入灯海。这一瞬,絮儿忽然不怕鬼了。

她默默希望这些微弱烛火能为早入阴司的巧莺们带去光明,下辈子投胎到好人家,不被打骂,有饱饭吃,不被坏男人惦记,有书可以读。

集美怔怔望河灯远去,絮儿见她神思恍惚,呆愣得反常,唯恐她思念太过伤神,便扔颗石子,溅了些水花到她脸上。

集美骤然回神,拿手背抹两下腮,扭头瞧见是絮儿才展开笑脸,“小姐怪会作弄人,人家胭脂都叫你弄花了。”

絮儿吐吐舌头挤到她身旁,“怕什么,妆花了也是大美人。”

说着随手放灯,抬眸见满河璀璨,好似真有神奇法力,能为故去的人们添些温暖。

正想得出神,集美报复似的指她篮中河灯笑道:“小姐真贤惠,这会儿忙着替王爷尽孝。先皇后在天有灵,一定保佑王爷爱你。”

絮儿瞬间反应过来,上手捏她的脸,“鬼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不妨踩到青苔脚底打滑,扑棱两手前后摇动,“哎呀,我要摔了!都怪你!”

那甜丝丝的嗓音好似灵丹妙药,叫有心人听见,原本烦躁的心情登时一扫而空。

“来宝,谁在对面?”

李赟坐在河对岸的祭棚,目睹萧云舒发了一夜牢骚。一会儿是祭文写得不对,一会儿是河灯忘了贴金箔显得寒酸,一会儿是丫头笨手笨脚烧了她新做的裙。

虽没见过地府,自认到地府不一定有他如今受罪。猛然听见对岸几个女孩的嬉笑声,他扇着扇子就往岸边来。

来宝跑到水边细看一阵,回身说道:“像是齐王妃。”

“噢,是她?”

李赟收了扇子,挑眼往对面望了望。一恨天色太暗,二恨水面太宽,总看不真切。

须臾嘱咐来宝,“放灯易出岔子,去年梁王有位夫人不幸落水,险些丧命。我这会儿带人巡查,你告诉王妃祭完自行归家。”

便避着萧云舒,特地绕到远处乘竹筏过河。

这厢絮儿蹲得腿麻,后悔在李辞面前大放厥词,给先皇后和先太子每人放八十一盏灯。每放一盏祝祷一句,早已说得口干舌燥。

正要折回去喝水,身旁河面现出一个人影。吓得她腿脚发软,向后栽倒。

“当心。”

幸而得人一把捞住胳膊扶起。絮儿淡淡道声,“多谢。”

“怎么出门就带这几个人?”

听这话有几分亲近,絮儿抬眼一瞧,居然是燕王李赟。

她忙退开半步福身,“见过燕王殿下。”

李赟还是那副端肃的样子。这夜穿一身墨绿圆领夏袍,镶滚一圈金线,腰间环佩香囊齐全,给浓郁夜色一衬,活像个英俊的阎王爷。

他背着条胳膊转去看水,“如今城外不太平。我巡查到这里,见你们府上就带十几个侍卫,辞弟怎敢放你这样出来。”

听他话里暗暗贬损李辞,絮儿十分不服,立马挺直腰板反驳,“您误会了。我们王爷最会疼人,嘱咐我多带些人伺候。我想天子脚下又是官家祭棚,应该没妨碍。何况底下的人也要过节不是,别只顾着我尽孝,为难他们。”

一席话说得李赟心间五味杂陈。她生怕为难别人,萧云舒从来没有这样的思量。

又为拿她与发妻相比暗自好笑,她有她的夫,他有他的妻,本不相干。

他倏然回身,目光在絮儿面上流淌。月色勾勒她妍丽的面容,她背后则是东去的一河烛火,闪烁粼粼金光。

絮儿今夜穿嫩黄衫裙,恰如迎春花,他则是托起她的墨绿枝桠。两人站在一处,燥热夏意顷刻消散,恍若置身明媚绵软的春。

他承认有些动心。越动心越不能动声色。

李赟挪眼看水,不看絮儿,言辞更为端正,“弟妹贤良,辞弟有福。”

絮儿口渴难忍,语气发急,“他有什么福呀,动不得,走不得,容貌还毁了。每日吃饭要我喂,心情不好还得哄着,惯着,难伺候死了。”

说着便往祭棚一指,“燕王殿下先忙,我再去取些灯。”

不辩驳还好,越说李赟心里越酸。她居然喂李辞,还哄?

便有股酸劲窜上肺腑,气得牙根痒痒。他缓步跟在絮儿身后,没有离开的意思。

“还放么?”李赟追问。

絮儿口渴得很,一面加快脚步一面说:“我们王爷不比殿下,他身子有恙不能来,先皇后与先太子不在了,给他们每人放足九九八十一盏,代我们王爷尽尽心。”

那丹唇一口一个“我们王爷”叫着,戳得眼前另一位王爷肺管子疼。摆明是和他见外。

见絮儿走快几步,他紧着脚步挨近,“叫下人放去,何苦累着自己。”

唬得絮儿肩膀一缩,今夜简直是恶鬼缠身。

转身冲他笑笑,“到底是自家的事情,别人办起来哪会用心呢。我既嫁给齐王殿下,自然要亲力亲为。他的母亲兄长,就是我的母亲兄长。”

她故意将“嫁给齐王殿下”几个字咬得很重,希望李赟能听出弦外之音,不要再来纠缠。

哪知李赟听了不但没打退堂鼓,反倒念她心地善良又肯体贴夫君。两步跨转到她身前,凌厉的眼神难得添些柔情,“这一带曾有山匪出入,等会儿散了别走,我送你们回去。”

絮儿心道阿弥陀佛,她祭鬼不是想做鬼。给萧云舒那桶火药知道她汉子偷摸送她归家,还不把她炸升天。

她往河对岸看了看,“多谢您的美意。瞧着燕王妃也来了,殿下送她吧。我先去了。”

说着浅浅行礼,几大步跑回祭棚。刚回去就指集美埋怨,“都怪你躲懒先回,差点害死我。”

集美见她跑得魂都丢了只觉好笑,递去一杯茶,“怎么,见鬼了?”

絮儿猛喝一大口,神色惴惴,“嗯,还是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