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视着跟在楚无疑身后进来，几乎要黏到他身上林述，温如玉微微眯起眼睛。
“真厉害啊。”
他意味不明的说。
听到这话，林述又是三个眼刀，狠狠扎在仍跪坐在地上，格外狼狈的温如玉身上。
而温如玉面不改色，依旧浅笑盈盈。
看着那令人生厌的笑脸，林述忽然想起了什么。
“先生。”他没有压制音量，“这家伙，是太医院御医？”
闻言，楚无疑微微颔首：“是的，陛下。”
他扫了眼仍在笑的温如玉，主动介绍道：“这位是太医院御医，温如玉。”
说完，楚无疑又不怀好意的补充：“亦是太医院首，温珉行之子。”
听到温珉行三个字，林述的下颚瞬间紧绷起来。
他想起来了。
所以……是他把先生，暴露在这个人面前的？
一想到这里，愧疚又如潮水般涌上林述的心头。
而在愧疚的同时，林述又审视着温如玉。
这家伙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林述厌恶的移开目光。
长的跟拔了毛的狐狸一样，光是看着就让人恶心。
这样想着，林述又上前拉住楚无疑的手，将人往那披着狐皮，看着就很柔软舒适的椅子上带。
未等楚无疑礼貌推拒，林述便将人按在了椅子上。
“先生请坐！”
这语气，是在林述身上极为罕见的铿锵。
楚无疑略微侧目，看向站在他身后扬着下巴，宛若什么神龛护卫的林述，沉默是金。
算了。
他收回目光，注视着温如玉。
孩子高兴就好。
事实上，林述也不高兴。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抛弃身份，与自己的假想情敌玩可笑的争抢游戏，并在心中对温如玉百般挑剔。
事实上，温如玉的长相即使丢在用美人洗血脉的贵族中，也绝对算是上上乘。
只是他太诡异了，笑的太诡异了，说的话也太诡异了，行事作风也诡异的像患了脑疾。
令林述深感不适。
而巧的是，楚无疑也不适。
所以……
“温御医。”
楚无疑微微颔首，笑的很礼貌。“请问在说江大人相关之事时，您可否正色。”
这话的措辞很书面，但其四舍五入就是“你别笑了”。
礼貌，但没完全礼貌。
听到楚无疑这样说，温如玉有些意外。
他注视着楚无疑，那双纯黑色，近乎无机质的眸子里，倒映着浅笑盈盈的人。
“可以呀。”
说是这样说，但温如玉没有卸下笑容，甚至还笑出了声：“说起来，如果下官在讲述江大人的事迹时还能笑出来，怕是要被陛下……定罪吧。”
这不着痕迹的挤兑，换来林述的假笑开口：“不知温卿对朕，有何误解。”
虽然林述听出了，大概是因为江贺的所作所为非人也，所以温如玉才自觉笑出来会被视作疯子，定罪谴责吧。
——不过温如玉也的确是个疯子。
但心里这样想，是心里这样想。
林述虽然厌恶温如玉，但他很清楚，自己在正事上不能太任性。
收起孩子气，林述将手搭在楚无疑的椅背上，假笑着开口：“还请温卿放心，朕从不滥杀无辜。”
说到这里，如糖般的眸子变得幽深起来。
属于帝王的威压从站在楚无疑身后，一身侍卫装扮，低调且不起眼的少年身上溢出。
“你若无罪，朕便绝不会捏造‘莫须有’。”
“你若有罪……”
林述一边说着，一边俯下身，将自己贴到楚无疑身边。他像是缠绕在玄冥上的那条蛇，正嘶嘶的吐着蛇信。
“那朕，便将你交于先生。”
林述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先生，会让你好好‘赎罪’的。”
听到这话，楚无疑淡淡瞥了林述一眼。
这个几乎要把脸贴到他脸上，气势很足的少年人，却在他看过去的时候，极快速度的眨了两下眼。
楚无疑：“……”
他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
而仍跪坐在地上的温如玉看起来，并不在乎林述说的那些话。
他只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并表示“如果陛下觉得臣有罪，那希望帝师大人能对臣好一些”。
而在说这话时，不知是否是故意的，温如玉用的词还是格外缱绻的“爱怜”。
林述：“……”
硬了，拳头硬了。
他欲发作，但并不想再被浪费时间的楚无疑，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温御医。”楚无疑淡淡开口：“可以开始了吗？”
荧惑已备好笔墨纸砚，现在只差温如玉的口供。
——是的，口供。
楚无疑已断定，江贺能让温如玉这家伙这般评价，那他做的事，定然是天怒人怨。
既然如此，那正在踩着江贺向上去的楚无疑，自然不会放过自己将得到的功绩。
听到楚无疑的话，温如玉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
他略微偏头，神色却变得极为正常，甚至有些过于冷然。
“当然可以。”
温如玉的语气，也与他的表情一般，变得冷漠起来。
“下官，知无不言。”
……
望着难得正色的温如玉，楚无疑的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
他当然不会全信这人的情报，但要先听哪个……还是有些纠结呢。
纠结来，纠结去，不是很喜欢困住自己的楚无疑毫不犹豫。
“那你便从头到尾，将与江大将军相关的，都说一遍吧。”
楚无疑浅笑着：“劳烦温御医了。”
这是个有些繁琐的工作，但温如玉没有拒绝。
他没有蠢到，也没有贱到故作没听懂，从江贺呱呱坠地时说起。
而是极为理智的，从这次赈灾，江贺自京城出发时开始说的。
“江大将军心性高傲，虽毛遂自荐，但也不是真的想将自己放置于天灾之中。”
“在临行前，得了陛下口谕的江大将军，还去太医院中抓了几个太医同行。”
说到这里，温如玉抬眸，直视着林述。
“那几个太医，现在都死了。”
听到这话，林述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江贺……
由于本朝皇帝短寿，他们的太医院，几乎凝聚了全国上下所有的神医。
而将一个医师培养到进入太医院，需要耗费的可不只是精力与时间，还有源源不断的药材与资源。
现在太医院中的每个医师，都是砸要千金砸出来的。
林述心中滴血。
连他都要敬上三分的太医，江贺直接当消耗品去用，还未到原定的灾区就都死了？
他说的不是让医师去治瘟疫吗？！！
不过这些消息，也只让林述一个人痛苦。
楚无疑注视着温如玉，微微颔首：“所以，他们是缘何而死，江大人又做了什么。”
听到这话的温如玉，又不自觉笑了起来：“死法？那可太多了。”
“淹死的，砸死的，被马踏死的，还有……”
令人不喜的黑眸直直注视着楚无疑，温如玉的声音变得粘稠起来。
“被人分食的。”
这话让林述将自己的掌心掐出了血，却没有换来楚无疑的神情变化。
他依旧像独坐于高台之上，俯览众生却无情无爱的神明。
“死亡的人名与地点，你还记得吗。”
楚无疑淡声问道。
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温如玉兴致缺缺。
他脸上的笑也随之淡去，温如玉轻轻应了一声：“记得，我当然记得。”
温如玉放缓了语速，将那些人的身份籍贯，死亡地点与方式，前因与江贺的反应通通说了出来。
荧惑很快记满了一张纸，而温如玉在说完这些后，又自顾自的按照时间顺序，继续接下了江贺的其他行为。
而由于江贺的奇葩行为过于多，温如玉用他那半死不活的语气，生生是说了一个多时辰，说到口干舌燥，才终于完成了这堪称“奇妙人类大赏”的演说。
看着说到眼神涣散，几乎瘫在地上的温如玉，楚无疑的心情倒很不错。
“荧惑，把他松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