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眼眶微红。
她见我来,有些哽咽,没说出话,只招呼我先坐下。
孩子都是为娘的命根子。
皇后身子不好,早年间诞育过一子一女却都夭折。
生孩子时,身子伤了,孩子没保住,心又伤了,莹雪公主也是七月而生,自幼孱弱,太医也叮嘱皇后,她不宜再养育了,否则伤及性命。
如此一来,莹雪便是皇后唯一的孩子了。
“嫔妾听说公主出事,十分担心,就赶过来了。”我解释来意,见皇后还握着莹雪的手守着,心下叹息。
皇后沉默不语。
周嬷嬷见了,叹了口气,与我说道:“是姜才人带着公主出去摘桂花的时候出的事情,当时陈美人也在。”
“陈美人的绢子掉在了太液池边上,她去捡。谁料脚底下泥土湿滑,不慎掉入水中。”
“她一掉下去,公主便叫伺候她的那个会凫水的宫女快些去救人。”
“原是这样也就罢了,那场面乱糟糟的,姜才人也只顾着看着陈美人那边了,连公主什么时候不当心被人挤下了水里也不晓得。”
“还是那宫女救了人上来,发现公主不见了,才留意到。那时候公主已经呛水有一会儿了,还好救的快,不然……”
周嬷嬷也哽咽了。
莹雪这样可爱,又是个善良的孩子。
有她在,椒房宫里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她一出事,所有人的心里都不好受。
……
听完,我默了默。
不曾想,这件事背后还有这样的内情。
姜才人也真是太疏忽了!
陈美人再得宠,如何能与莹雪相比呢?
正说着话。
床榻上,莹雪动了动手,沙哑着嗓子,喊道:“娘?”
“娘在这里!”
皇后立即出声,望眼欲穿地看着莹雪,问道:“你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桂嬷嬷,药呢?”
“咳咳……”
莹雪咳了两声,朦朦胧胧睁开眼,她似乎看见了我,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她又对皇后道:“娘……”
“她们也不是故意的,你别责罚她们。是孩儿不好,站在水榭边上,不小心,不小心……”
莹雪又打了个喷嚏。
我看她的样子,应该是落水以后着了风寒,现在说话满满的都是鼻音,还时不时打喷嚏,吸一吸鼻子。
“娘知道的,你别担心她们,娘先喂你喝药好不好?”
皇后继续哄着莹雪。
可怜的莹雪也被扶着起来,拧巴着眉头,喝着她最不喜欢的苦药,可为了让娘亲安心,这小小的孩子,愣是一声不吭的。
真是坚强。
我心里感触,觉得鼻子酸酸的。
“蜜饯备好了么?我记得,公主喜欢吃蜜枣。”
我忙回头,去看周嬷嬷。
她已经端着攒盒了,听我问,就回禀道:“都备好了。有蜜枣、甜酪,还有山楂糖,都是公主喜欢的。”
我稍稍心安,陪着皇后看着莹雪喝了药吃了蜜饯又睡下以后,周嬷嬷才拉了拉我的衣袖。
“小主。”
她对我使了使眼色,仿佛有事。
我回头,跟着周嬷嬷走到了屏风的后头,离床榻稍稍远一些的地方,才问道:“嬷嬷有什么事吗?”
周嬷嬷指了指外头,道:“阁殿里,姜才人还跪着呢。赤足脱簪待罪,等着皇后娘娘的意思。”
“可奴婢瞧着,这会儿皇后娘娘是顾不上姜才人的了。又因着刚刚公主求情的话,才想问问婕妤小主,看看能不能拿个主意。”
赤足脱簪待罪?
姜才人还真是豁出去了。
我在心里想着,暗暗撇嘴,刚欲说话,就听外头一个娇媚的女声传了过来,她道:“哟,这不是姜才人么?”
“怎么这副样子跪在皇后娘娘屋子门口呢?”
是张贵妃的声音。
我听她语气不阴不阳,便觉得烦躁,想来她也是知道了莹雪出事情的事儿,赶过来查看的。
“……”
果然。
周嬷嬷和我的想法差不多,立时也流露出了嫌恶的神色,与我对视一眼,仍是征求我的意思的模样。
“我去瞧瞧。”
我无奈,又看了看屏风后,一门心思只管守着莹雪的皇后,道:“眼下边陲战事正是关键时刻。”
“皇上这些日子虽然都在乾元宫内会见大臣忙活着,说是不准后宫打扰。可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应该说一声的。”
“还有皇后娘娘这儿,她身子不好,一个人照顾公主恐怕吃力,待会儿淑妃姐姐要是来了,也可以陪着。”
“至于旁人……”
我看了看外头。
阳光影影绰绰之间,我依稀能够看得见张贵妃戴着步摇,烨烨生辉的模样,冷声道:“旁人,还是别来得好。”
“公主病得厉害,贵妃‘尊贵’,总不好过了病气,是不是?”
我条理清晰,拿来“搪塞”张贵妃的话语也挑不出错处来,周嬷嬷微微颔首,便也先去忙活她的事情了。
侧殿。
我过去时,正好听见张贵妃对姜才人评头论足的声音。
“皇后娘娘一贯待人亲厚,不曾想也有如此对姜才人不闻不问的时候。真真是可怜,还赤足呢。”
张贵妃叹息一声,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姜才人一双裸露在外面的足,道:“姜才人生得真是白皙呢,本宫瞧着都觉得羡慕。”
“就是这都十月里了,偏殿里一点儿炭火也没有,真是冷得很。姜才人,你觉不觉得冷?”
姜才人应该是冷的。
我看她嘴唇瑟瑟,身子也是缩起来的,对于张贵妃的话,她也只是小声道:“嫔妾犯了错,故而在这里请罪。”
“皇后娘娘……照看公主,没空搭理嫔妾也是有的。贵妃娘娘,言重了。”
闻言,我稍稍松了口气。
姜才人还是有几分脑子的。
张贵妃刚刚的那些话,摆明了就是想要挑拨姜才人和皇后之间的关系,好在姜才人没说什么,不然要是被煽动……
“贵妃娘娘。”
我进入偏殿,对张贵妃行礼。
她乍然见我来了,嘴角讥诮的笑意瞬间收敛,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问道:“怎么是你来了?”
“本宫听说公主落水,情况不好,急匆匆赶过来想探望公主呢。”
闻言,我又对着张贵妃服了服身,将我刚刚准备好的说辞拿来应付张贵妃,道:“深秋天寒,贵妃娘娘有心了。”
“只是公主病着,怕过了病气,皇后娘娘也忧心公主,无暇分身。贵妃娘娘好意,嫔妾记下了,会转告皇后娘娘的。”
听完我的话,张贵妃心知是看不了莹雪和皇后的热闹了,当即冷哼一声。
“这话是皇后说的,还是你拿来搪塞本宫的?”
她柳眉倒竖,大概是觉得来一趟什么也没看见要回去,有些丢脸。
我低眉顺眼,客气道:“自然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不然,嫔妾哪里敢这样说呢?”
我低着头,没去看张贵妃,可我依旧能够感受到张贵妃审视我的眼神,是那样的森寒,恨不得能够剜了我。
屋子里十分宁静,我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对峙片刻,张贵妃才道:“走吧,巧芝,将本宫带来的东西放下。既是皇后不得空,本宫下次再来就是了。”
“只是不晓得,公主身子这样弱,什么时候才能好的起来呀……”
她似感慨,似担忧。
可我知道,她的心里,恐怕是幸灾乐祸的。
凝望张贵妃离开的背影良久,我轻轻叹气,才终于有时间回头去看姜才人。
她大约是被冻的,脸有些发红。
“起来吧。”
我过去扶她,她用力握着我的手腕挣扎着起来,踉跄了一下,才赧然道:“多谢婕妤。请问,是皇后娘娘让嫔妾起来的吗?”
我颔首,说了莹雪为她求情,皇后应允的事情,她眼眶红了,两行清泪也不受控制流了下来。
“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她喃喃着,两眼无神。
见她如此,我也不忍心,只能道:“你也不是故意的。罢了,皇后娘娘既是不打算处置你了,你便先回去了吧。”
“只是,之后你该怎么做,你自己得认真想想,你明白吗?”
姜才人怔了怔。
她茫然看我,半晌才道:“嫔妾会认真想的……”
“那就好。”
我颔首,就让伺候姜才人的宫女赶紧拿了鞋子和披风进来,带着姜才人先回宫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