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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璇坐在临窗的座上往下看,只见灯火通明的街道上车马辚辚,人流如织,买卖吆喝声不绝于耳,那一张张稚嫩的,清秀的,老迈的脸上皆是笑意融融,不禁再一次感慨信都的繁华。

感慨间,天璇余光瞄见蒋峥将凉下来的糖蒸酥酪推到她面前。

这酥酪凝白如脂,上面还铺了葡萄干、红豆、松仁,入口香甜柔嫩,天璇吃了一勺,眯了眯眼,对蒋峥道:“果然高手在民间,不比家里厨房做得差。”又问:“你要不要尝一尝?”后不等他回答,便自言自语道:“你不爱吃甜的,真是可惜了,人生五味,酸甜苦辣咸,你却不爱最美味的那一味。”

她嘴里说着可惜,脸上的神情可不可惜,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正得意着留意到蒋峥漆黑的眸子望过来,似笑非笑,敏感察觉到危险气息的天璇赶紧补救,从腰间的荷囊里取出一个黄色的平安符递过去,这是她在出门时吩咐谷雨去栖星院取来的。

这一刻,天璇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机智,原以为他初九走,可以慢吞吞的做。不过昨天无事,便想起了这一茬,因着平安符不难,做着做着就做好了。幸好做好了,否则,就没法给他了。

“绣好了,就是有点儿难看。”天璇坦然承认自己技艺不精,这样对方就没有理由嘲笑。

蒋峥的目光在桌上的平安符上顿了顿,接着嘴角弧度一点一点扩大,这实在是意外之喜!

四目相对,天璇对上他灼灼的目光,下意识的低了头。

蒋峥看一眼平安符,再看一眼她,声音带笑:“阿璇,帮我带上吧!”

天璇犹豫了下,随后拿着平安符站起来走到他身旁。他坐着,自己站着,这高度刚刚好。天璇垂眼打量他,眉峰刚毅,轮廓硬朗,五官立体又深邃,其实他长得还是挺好看的,只因为气势太强,倒不显了。

解开平安符上细绳,带上后,天璇低头打结。

蒋峥微抬眼,大约是系好了,她大功造成般笑起来。一掌之外,便是她不堪一手握的纤腰,蒋峥伸手一捞就把想走的人拉到了腿上,见她想站起来,伸手按住了她的肩,低声道:“让我抱一会儿,我明天就要走了。”

天璇一下子就不动了,垂眼看着他胸前的平安符,她刚挂上去的,其实绣的还是挺丑,尤其是和他外袍上精致的麒麟暗纹绣一比,就更丑了,丑的她自己都看不过眼了。

于是天璇便想眼不见为净,想也不想就伸手给他塞到里面,平安符本来就该挂在里面的!

刚塞进去,手就被他隔着衣服按住,蒋峥眉头微微一挑,看着她的眼,慢慢道:“阿璇,你这样,我会忍不住的。”

天璇脸腾地红了,自己到底在干嘛?又觉他分明是借题发挥,她只是塞到了外袍里面,又没扒他里面衣服。她想缩手,可又抽不回来。

蒋峥见她脸上烧红了一片,白皙的脸上红晕无处不染,跟醉了酒似的。就觉自己也醉了,缓缓地扶着她的背按向自己,唇印了上去,先是额头,再沿着脸颊一点一点下啄,然后是唇瓣,辗转、吸允。

不知道是不是离别在即,遂蒋峥想一次够本,吻得十分炙热,还不大规矩,天璇甚至感觉到他起了反应,顿时如坐针毡:“……蒋峥!”

蒋峥咬了咬她的唇放开她,下巴搁在她肩头,呼吸有些急喘沉重,察觉她还要跑,在她腰上轻轻掐了一把,天璇又软了下去,还听见他低笑着道:“他们家糖蒸酥酪,味道确实不错!”恨得天璇用力掐他横在腰上的手,只他皮糙肉厚,愣是掐不起来。

蒋峥胸腔微微震动,哑着嗓子好心建议:“腰上的肉软一些,你可以掐腰。”

天璇手动了动,又恨恨的收回来,打了他一下,见他眉头都不动一下,反倒是自己手疼起来,顿时气得没辙。

蒋峥眼底漾着浓浓笑意,轻抚着她的头发:“我不在这段时间,你尽量不要出城玩,如果要出去,记得带上护卫。”

“你是觉得杨家还没死心?”天璇咬了咬唇:“不是说突厥陈兵嘉峪关,他们形势危急,还要节外生枝不成?”

“他们家行事素来不按章法。”蒋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乖,听话,你好好的,我在前面才能无后顾之忧。”

说的她像是个孩子似的,雁兰谷惊魂一幕还历历在目,她哪敢往外跑:“我就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了,行了吧!”

蒋峥亲了亲她的额头:“等我回来,再带你出去玩,要是有机会,我带你出信都玩。”

天璇低低嗯了一声。

蒋峥蹭了蹭她的发间,望着对面酒楼屋檐下的轻轻飘荡绉纱灯笼,眼底透出凌厉骇人的精光。他不死,他如鲠在喉。

#

寸草不生的大漠之上,一轮弯月当空,漫天风沙之中凄厉嘹亮的狼嚎渐次响起。

顾沣抹了一把脸,摸到一手细沙,今晚的风可真大。他阔步走入主帐,端坐在红木嵌螺繥大扶手椅上的顾尅抬眼,他生的高大魁梧,国字脸上一双虎目炯炯有神。

十天前,西突厥陈兵十万在嘉峪关百里外,将整个梁州都惊动了,就像是灶上滚开的粥,沸腾不止。

二月里西突厥势不可挡,闪电般攻下遂宁后,在城内大开杀戒,任你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在突厥铁骑下都一视同仁,至今遂宁一些地方的土壤还是血色的。尤其是耿氏的轰然倒塌,下场凄凉,更是让世家豪门兔死狐悲。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顾氏二老爷顾尅带着嫡次子顾沣前往边关坐镇,以防万一。

“父亲!”顾沣拱手。

顾尅略一颔首,将压在镇纸下的信往前一推:“你来看一下。”

顾沣上前,越看面上神色越凝重:“要蒋峥的性命,谈何容易!”

顾尅拿回信,放在烛火上,看着火舌一点一点将信吞噬殆尽,只留下灰烬,轻轻一吹便碎成黑沫,方道:“事在人为。蒋峥用兵如神,除去他就是断掉蒋氏一条臂膀,蒋氏声势太旺了。”

旺得他们周围几家如履薄冰,生恐哪一天被吞并,蒋氏可不是善男信女,若真是,两个州九个郡的地盘哪来的。

顾沣静默了一瞬,他也是众人有口皆称的骁勇善战,但是和蒋峥一比不得不甘拜下风,无怪乎父亲这样忌惮他:“如何下手?”

“具体事宜,等过几天那边派人来再商量。”顾尅笑了笑:“蒋峥是我们眼中钉,更是他肉中刺,他想杀蒋峥的心只会比我们更迫不及待。毕竟人都弄到手了,还没稀罕够呢,就被蒋峥抢回去了,岂能不恨!”

闻言,顾沣表情就有些怪。顾尅一些事并不瞒他,所以他知道,上元节那场所谓的绑架根本就是父亲和那人联手演的戏,好在不得罪蒋氏、沈氏的情况下合情合理的丢了人。

幼时顾长卿这个姑姑对他极好,而天璇是姑姑唯一的女儿,住在顾家这几年孝顺长辈,对他也尊敬有加,最后却被父亲这么‘送’了人……然而子不言父过。

顾尅却是没错过他的表情,冷下脸斥了一句:“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一个女人就能换来遂宁,别说只是外甥女,哪怕是亲女儿他也舍得,要真是他亲女儿他也就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

只恨蒋氏、杨氏太精明,好不容易联合西突厥灭了耿氏,最后却叫蒋杨两家沾了便宜分走一杯羹。

顾氏虽然依旧得了两座城,可按照私下协议还要在三年内给他10万两银、20万匹绢,花了如此多人力物力,反倒是为别人做嫁衣,顾尅岂能不恨。

顾尅平复了会儿心情,敲着案几沉吟道:“眼下蒋峥离开信都,倒是个机会,若是能把阿璇带回来,既能牵制蒋峥,也能在和他的谈判中占据主动。”可惜五月那次行动损兵折将还无功而返。

顾沣道:“有了五月初那回事,恐怕蒋峥会派更多人保护阿璇。”

顾尅瞥他一眼:“总要试一试,阿深身边的人倒可一用,成事在人谋事在天。”

所以父亲让小弟随着大堂兄前去拜寿时就存了心思是不是。顾沣只觉得嘴里发苦。

顾沣试图说服父亲改变计划:“一旦露出马脚,小弟凶多吉少。”

“我心里有数!”顾尅恨铁不成钢的瞪一眼次子。这儿子打仗行,就是有时候太过感情用事以至于优柔寡断,心性不如长子果决。不过这样也好,起码日后不会与长子争权夺利。他有心与长兄一较高下,却不会乐见自己儿子兄弟阋墙。

兄弟阋墙!顾尅慢慢笑起来,两年前埋下的那步棋或许是时候发挥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