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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火炉天,荒无人烟的沙漠里出现一行骑着骆驼的商队,逐渐靠近黔安后,商队加快了速度。

这座边陲小镇时不时就有来自各地前往各方的商队停留,或是歇脚或是交易。

因此,城内诸人对这一行裹着棉麻布只留下一双眼的来人见怪不怪,在这连空气都要扭曲的温度下行走于沙漠中,若是不把自己包裹严实,不用一刻钟就能晒掉一层皮。

众人不好奇只露出一双眼的商队,却好奇对方带了什么货物,瞧这一车又一车,地面一经驶过便留下一道辙印,显然分量不轻。

商队拐过几个弯后,在一座别院前停下,立刻就有人上前将这一行人迎入内。

院内的顾尅得讯后,便带着顾沣起身迎到了门口,朗笑:“贵客前来,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顾沣虽知父亲与那人暗中往来,却是从没见过真容,此时多少有些好奇,不由抬眼。人还未到,顾沣便感觉到一股磅礴的气势,本能的绷紧了肌肉,下意识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来人非常高,肩很宽,还没来得及多看顾沣就被他摄人的气势压住,凛冽肃杀,就像是见了血的胡刀,让人心下发寒。

顾沣紧了紧心神,才打量起他外貌,身型高大健硕,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爆发力,棱角分明的面上有短须,薄唇,高挺的鹰钩鼻,深眼窝内镶嵌着一双狭长的绿眼,他模样不是中原人喜欢的那种英俊,太过凶戾霸道,给人望而生怯之感。

尤其是那双绿眸,顾沣就觉他目光掠过自己,那目光似隐着刃的刀,只一眼他就觉自己上上下下都被他刮了一遍似的,一股凉意从脚底蹿上来。

顾沣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他打招呼的。

顾尅引着来人入内,瞥一眼顾沣,顾沣黝黑的脸一红,幸好他晒得够黑,不明显。

顾尅与他面对而坐,知道他不喜客套,遂没有寒暄而是从袖里掏出一份素雅的信缓缓推到他面前,笑容意味深长:“这是前两日外甥女寄回家里的信,道是十分喜欢可汗送去的生辰礼,专程写信来道谢。”

就见对面一直波澜不惊的高大男子,目光一动,垂眼定在了那封信上。顾尅抬手,阿史那仓颉将信拿起来,有些急迫地展开信。

甫一打开便闻到一阵淡淡的馨香,中原人雅致,尤其贵族,她更是,所用器具衣物皆要熏过香。

纸上的小楷隽秀雅致,如其人。她感谢并问候了顾家人,尤其是顾老夫人,此外再无其他。

阿史那仓颉勾了勾唇,若是知道那些东西是他送去,只有一个下场。当初他给她准备的那些东西,都被她砸了一遍,之后她砸累了,也平静下来,便选择了漠视。

站在顾尅身后的顾沣就见他因为这一笑,五官瞬间柔和起来,倒不显得格外凶狠了。

见顾尅一个眼风过去,顾沣将一张精细的舆图摊在两人之间的桌上,顾尅伸手一点嘉峪关,沉声道:“可汗何时进攻?”

阿史那仓颉:“人呢?”他的中原话说得十分标准,嗓音低沉中透着古怪,彷佛嗓子受过伤。

顾尅便一笑,击掌:“还不把表姑娘请进来!”

门帘后便传来一阵动静。

阿史那仓颉微微一怔,立时转身去迎,堪堪跨出一步,便停住,回过身直直盯着顾尅,绿眸慢慢变暗。

顾尅却是不以为然的一笑,扫一眼站在帘前千娇百媚的女子,含笑道:“可汗不觉此女与阿璇有五分像,她乃我顾氏族人,与阿璇也是表姐妹。上次行动失败之后,蒋峥派了更多人保护阿璇,实在是难以下手,恐怕还需要从长计议。此女便送于可汗,暂缓相思之苦。”

“你若是无能为力,朕可另请高明。”阿史那仓颉微愠。

顾尅笑容一滞,挥手让人把女子带下去,他本就是试探,男人劣根性,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之前他没得到人,愿意用遂宁换人,可眼下他都尝过滋味了,未必肯付出上次那般大的代价,他自然要重新估量下,不想还倒是个痴情种。

心念连转,顾尅已经恢复如常,往他杯中续了一回水,十分能屈能伸的赔罪:“倒是我想岔了,可汗恕罪。”在中原他施展不开,需要人合作,他想另寻盟友,以中原乱局和西突厥实力,轻而易举,可这样的助力对自己而言却是可遇不可求,顾尅是不想得罪他的。

阿史那仓颉又恢复了面无表情,抬手在嘉峪关内轻轻一划:“没有人,这一片留下。”

顾尅眉心微微一跳,这一带水草肥美是杨氏养战马的场所,也是他十分急需的,眼下骑兵在战场上的作用越来越大。

“我费尽心机收集杨家军情就为了这一片地方,可汗如此,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阿史那仓颉放在舆图上的手往后挪了一挪,嘴角一动,慢慢笑起来:“朕再给你五十个好手,你把人带来后,这里都可以给你。”

顾尅看着舆图也慢慢笑起来,他不怀疑眼前这人的话,当初他说帮他得到遂宁,他尚且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反正失败了损失也不大,可结果喜出望外。

遂宁失陷如此迅速,固然有自己提供了情报的因素在内,可突厥铁骑的悍勇才是关键。入城后他只求财,抢夺一空后便遵守承诺退走,也是因此才叫蒋杨两家捡了漏,只能说自己放心太早,这两家嗅觉又太灵敏。到嘴的鸭子飞了,顾尅想起一回便怒一回。

“蒋峥在元圭。”顾尅缓声道。他到嘴的鸭子飞了,对方何尝不是,人都带走了,却叫蒋峥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又救了回来,说来他可真是好本事,这样都能救回来。

果不其然对方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神情中出现了一丝变化,顾尅继续道:“非我故意推脱,实在是蒋峥太过小心谨慎。他在一日,便难于上青天,可一旦没了蒋峥,想带走她轻而易举。何况,可汗一直无法统一东西两部,不正是因为他在东突厥内兴风作浪。”

他脸上神情没有剧烈起伏,但是眸底晦暗越来越浓:“朕会亲自领军,他,会来的!”

顾尅立刻道:“届时我也可助您一臂之力。”一旦杨氏露出败相,蒋峥见有利可图,他一定会来淌这趟浑水的,哪怕明知道阿史那仓颉就等着他来,毕竟这可是夺妻之恨。

只要他来了,他们就有的是法子不让他走,蒋家内部也该乱起来了,便是不乱,他和西突厥联手就不信还留不下他。

等顾尅送走人,顾沣终于忍不住了,皱眉道:“父亲,上次他送了二十八死士过来,这次一出手就是五十个,这些可都是中原人!”顾沣深吸了一口气:“没个二三十年的功夫,哪里能培养出这样的好手,看他毫不心疼的模样,想来他手里还有更多。故意选中原人培养,其心之险恶可见一斑,突厥意图入主中原之心昭然若揭。父亲真要和他们合作,这,这岂不是与虎谋皮。”

顾尅淡淡的扫他一眼:“左杨右蒋,我们顾氏夹在中间,还是最弱的,不和他合作,不出五年我们顾氏就会被这两家吞并。”

顾沣默了默:“能与他合作一时,还能合作一世不成。我看他野心不小。”

顾尅放眼望了望漂浮着沙尘的天空:“入主中原谈何容易,现在他需要一个合作者,我也需要他在背后支持,保证顾氏不被吞并,以此争取发展壮大的机会。争一争还有机会,不争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对别人俯首称臣的日子,你能接受?”

顾沣哑口无言。

半响,顾沣又问:“阿璇表妹到底是怎么认识他的?”那样气势的一个人,又是那种身份,哪里会缺女人,更不像是个色令智昏的。即便他这表妹的确国色天香,可也不至于他愿意付出这样代价来换。

“我借机打听过,他没说。后来我盘查了伺候过璇丫头的下人,也没发现她在梁州这几年接触过什么特殊的人,唯一可疑的就是那个昆仑奴。”顾尅若有所思。

顾沣惊道:“昆仑奴?!”

顾尅笑了笑:“说来这人还是她从耿家那个丫头手上赢回来的,耿家那丫头,小小年纪就性情残暴,连我都有所耳闻。年初耿氏的下场可以用惨绝人寰来形容。之前我还不大信,自从出了耿氏这事,倒是信了一半。”

顾沣还是无法把那人和昆仑奴联合起来,他在天璇身边见过那昆仑奴几回,在梁州,世家贵女养昆仑奴攀比成风,他见天璇身边没有,便打算给她找一个,省得她没面子。却被她婉言拒绝,道是不习惯。后来见她身边多了一人,便多看了几眼,只记得带着个面具据说是被毁了容,身材倒是十分高大,说起来体型还有点像,顾沣一脸的匪夷所思:“怎么可能?”

“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有什么不可能。”顾尅眯了眯眼:“你没发现吗?他身形魁伟,但是脚步极轻,轻的几乎无法察觉,而且呼吸绵长轻巧,显然是高手。说不得就是练功时出了岔子,西域漠北那些秘法,神鬼莫测,谁知道他练了什么邪功,亦或者是遭了暗算。若真是,落难之时被璇丫头救了,如此上心也解释的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