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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圆人不圆,蒋峥终究还是没能赶在中秋前回来,甚至重阳节都没赶上。直到九月中旬他才回到信都。与他一道回来的还有顾氏长房一行人,蒋峥在边关耽搁的这一个多月正是因为顾氏内乱。

顾老爷子病入沉疴,他已经七十高寿,这年岁大病一场凶多吉少。正是因为心知肚明这一点,所以二老爷顾尅坐不住了。

大老爷顾兢身为嫡长子继承家业名正言顺,然野心勃勃的顾尅却不是甘愿屈居人下的,尤其他手里还有兵马。

顾老爷子病重这会儿,两兄弟之间就已是剑拔弩张。顾老爷子一死,顾尅就在老爷子丧礼上骤然发难,意图取而代之。

顾兢没想他这般迫不及待,居然敢在葬礼上发动兵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逃出来时,大房至亲都死了一半。伤心欲绝的顾兢稍作整修就带着自己的人马杀回去,却是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兄弟的对手了。万般无奈之下,顾兢向身在元圭的蒋峥求援。

蒋峥出兵‘帮’顾兢平乱,夺回三城,顾兢退守义城,义城城墙高且坚,易守难攻。最终蒋峥没有强攻,对蒋氏而言,他们更想要的是中原腹地,尤其是冀州以南的青州,土地肥沃,在梁州损耗兵力非明智之举。

应该说对目前的蒋氏而言,梁州这片土地并不是当务之急,梁州北临突厥西靠西域,想守住需要不少兵力。他们更想拿下中原腹地之后,再来啃这块硬骨头。

所以明明杨氏已经如此孱弱,也没有趁虚而入。不过不动杨氏的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刚帮着杨氏击退突厥,蒋氏若转头吞并,于名声上过不去,不利于日后发展。蒋氏发展至今还想着更近一步,名声自然变得十分重要了

正如这次‘帮’了顾氏长房,名义上收复的三座城还是顾兢的,双方乃结盟,实际上如何心知肚明。

桂花开的如火如荼时,蒋峥一行归来。冀王亲自到城门口迎接顾兢,以上宾之礼待之,只为给顾兢以及他的旧部吃一颗定心丸。也是叫天下人知道,归顺蒋氏,虽然没了当初的权利,但是荣华富贵可保,总比丢了性命的好。

哪怕明知道是作秀,顾兢见此阵仗心下略略一安,冀王如此费尽心机示好,显然是要拿他们做牌坊,昭告天下蒋氏之仁义。那么只要自己安分守己,蒋氏也不会在彻底收复三城之后,过河拆桥。

被连番打击弄得双鬓斑白的顾兢忍不住老泪纵横,一大半是为自己无能,眼睁睁看着家族分崩离析而无能为力,最后为了保命还把剩下的家业拱手让人。可若是不归顺还能如何?凭着剩下的人马,又能苟延残喘多久,群敌环伺,狼子野心的胞弟,虎视眈眈的杨氏,兵强马壮的蒋氏,哪一个他都抵挡不住。那还不如现在知情知趣的主动归顺,起码还有一份体面。

接风洗尘宴十分简朴,毕竟顾家还在孝里,尤其是顾家长房死了这么多人,载歌载舞那就是戳人伤疤。遂冀王只邀请了与顾兢这一房有姻亲关系的沈氏、薛氏等几家赴宴。

宴后,顾兢一行人就被送回位于太平坊的新顾府。沈凛等也回府,通知长房众人前往顾府为亡人上一炷香。

作为外孙女,天璇需要为顾老爷子服小功。她换上相宜的衣裳正要出门与家人汇合,就见蒋峥站在院子里,含笑望着他。

一见他天璇就愣了下,丹桂树下的男子,身穿铠甲,威风凛凛如战神,只这些都是天璇看惯的,不至于让她愣这么久,真正原因是……她的眼睛黏在了他下巴的胡子上。

留意到她的视线,蒋峥抬手摩了摩下巴。比起军中老将,他到底年轻脸嫩,故而为了威严和省却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一到军营,他就会蓄起胡子,让自己显得更老成稳重。

今天他还没来得及回去收拾就过来了,这模样出现还真是头一回!

瞧她愣愣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蒋峥失笑,迈腿靠近,一手环着她的腰,另一手拢住了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按到自己怀里,低笑:“我以为你会跑上来抱住我。”

被清冽又强烈的男性气息笼罩着的天璇伸手推他胸膛:“……你想多了!”见他不动,不满地捶了一下:“快放开我!铠甲又冷又刺!”

蒋峥放开她,伸手摩了摩她的脸,果然有几个浅浅的红印子,他都没用力,怎么就这么娇呢!

三个月的塞外生活,天璇明显感觉到他的手更粗糙了一些,指腹自脸上滑过,带起一阵阵粗粝感,天璇却没有阻止他。

反而也伸手摸向他的脸,她伸出手指慢慢的靠近,小心翼翼的碰碰他下巴上的胡子,大概觉得这个手感能接受,然后放心大胆的用力按了一下。

蒋峥就见她伸手在他脸上一戳一戳,眼神亮晶晶的,挑了挑眉,挑到一半皱了眉。

天璇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瞄他,她就是下意识拉了下又没拔下来,见他似笑非笑起来,天璇赶紧收手。

蒋峥捉住她的手,天璇心虚的抽了抽手,见他握着不放,更心虚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胡子拉碴的模样,不邋遢,反而男人味十足,一个没忍住就手贱了下。

突然见他俯下身来,天璇连忙用另一只手捂住脸,含含糊糊的叫:“爹还在等我呢!”

俯到一半的蒋峥无奈的直起身,隔着手指缝望着她笑盈盈的眼,也笑起来。

天璇放下手,整了整神色,心里念了声罪过,她这是要出门祭拜亡人。可他们在干嘛,然他回来了,平平安安的,心里的喜悦便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

蒋峥把玩着她的手指,道:“走吧,我也要去顾家上一炷香。”

天璇后知后觉:“今天这样的日子,你过来没事吗?”

“庆功宴在晚上,白天无事。”

怎么可能无事呢!天璇心里想着,不由回握住他的手,她知道他是特意赶来看她的。

蒋峥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微微笑起来。

只这份高兴也不长,才出了院子,天璇就翻脸不认人了,开始甩手。

蒋峥无奈松开手,与她并肩走到正厅。

沈凛见他们一块来也不多言,一行人出了府,前往顾氏新居。

顾家长房被安置在一座五进的富丽堂皇的宅院内,物质上的确没有被亏待。

马车停下后,天璇扶着蒋峥的手下来,脚一落地,就见大姑娘沈茗也从旁边的马车上下来,搀着她的是她新婚丈夫孙英华。

沈茗是九月初五出阁,顾老爷子死讯是初七传到信都,实际上老爷子是初四没的。打了个时间差,故没有打乱她的婚礼,否则顾老爷子作为沈茗礼法上的外祖父,她的婚礼少不得要延一延。

天璇观她气色就知婚后过的不错,三朝回门那天就看得出来。如此也好,也不枉父亲的成全了。

孙英华对沈凛行礼:“岳父!”

沈凛淡淡的嗯了一声。

孙英华脸上黯淡之色一闪而逝,却知道不可避免,毕竟他并不是沈凛心目中的女婿人选,沈凛心目中的好女婿在这里。

“蒋世子!”孙英华拱手行礼,颇有些拘束。

蒋峥微一颔首。

一行人入内,顾江便迎了上来。

几个月前见他还是意气风发的世家子,如今天璇见他胡子拉碴,眼带血丝,不由心里发涩。

顾江在这场动乱里失去了妻子、五岁的嫡次子还有一个三岁的庶子,差可告慰的是九岁的嫡长子安然无恙。

沈凛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

顾江似乎已经听得麻木了,一脸的波澜不惊。

灵堂并没有设在正屋,诸人丧礼在梁州已经办过,然非常时期,一切从简,只做了头七。如今来了冀州也不好大办特办,便找了个院子,重新置了个灵座,起码把七七做完。越是大户人家越是重视身后事,让家人这么冷冷清清的走了,是他们绝对不能容忍的。

见到来人,屋内泪痕点点的顾沅怔了怔,半响才道:“阿璇!”看着她的目光十分复杂。

天璇也唤了一声:“沅表姐。”以前表姐妹俩感情尚可,顾家拢共就她们两个女孩。可自从出了那事,顾沅跑到她面前大哭大闹了一顿,后被送到庄子里,再是远嫁,两人就再没见过。

不想再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听大哥说,顾沅的丈夫刘稳早已在暗中投靠顾尅,顾氏长房伤亡惨重和他有莫大关系。

蒋峥从丫鬟手里拿了香递给天璇,轻轻推了推她的背。

天璇便顺势走到灵座前拜了几拜,起身后望着那一块块死气沉沉的牌位出了神。这些人,曾经都与她说笑与她玩闹过,外祖父检查她功课,总说她的文章就是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姑娘家为赋新词强说愁;大表嫂爱给她裁衣裳,说见她打扮的漂漂亮亮就觉高兴;三表哥会点评她的画,他的丹青在梁州都是数得着……想着想着,天璇眼里不由涌现了水光。

蒋峥递了帕子给她,将她带到一旁低声安慰。

顾沅怔怔地望过去,蒋峥眉眼间尽是温柔,眼中的怜爱毫不掩饰,浓的几乎要溢出来。她眼珠子动了动,目光落在天璇脸上。

泪盈眉睫,透出一种山雨空濛之美,再看她玉颜光润,眉目如画,身段玲珑精致,可真是个美人啊!

当年她就听说这个冀州来的表妹是个可人儿,听说她要来,自己还担惊受怕了一阵。她知道自己终究只是个假嫡女,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孩,遂都宠着她,一旦这嫡嫡亲的外孙女来了,自己该如何自处?

在她的担心中,天璇来了,娇俏甜美,不只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喜欢她,自己也忍不住喜欢她。既不骄纵也不霸道,还不会故意跟她争宠,更重要的是她不会和其他出身高贵的嫡女似的对她庶出的身份侧目。

可就是这么个人,抢走了蒋峥,她明明知道自己喜欢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