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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深垂下眼,不顾兄长的恶言,看向顾沣。

顾沣握了握拳,拱手对父兄:“这几日暂且委屈父亲和二哥,等事情结束之后要打要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顾尅脸色阴沉至极,死死的盯着顾沣,注意可能是顾深出的,这儿子迂腐,却不想他还长了这根反骨,然而顾深人手不足,真正做主的还是顾沣。当年他在灵堂,将了自己大哥一军,因果报应啊,如今他被自己儿子插了一刀。他的目光顿时变得讽刺,面颊上浮现挫败懊丧。

不自在的顾沣扭头避开父亲的视线,脚步沉重的离开,到了屋内,不用在承受父兄斥责的目光,顾沣登时垮了肩,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几兄弟之间最孝顺的。

“四哥,我们是顾家人,也是中原人。若是由着父亲一意孤行,将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天下百姓。”顾深沉声道,如果顾尅没有联合突厥只是用其他手段,他便是看不过眼也不会拖后腿,可父亲投靠的是突厥。自己人微言轻,幸好四哥不像二哥被脂油蒙了心智。

顾沣重重的拍了下弟弟的肩膀,叹道:“孰轻孰重,我很清楚。”

顾深见他目光从愧疚犹疑变成坚定,心里松了一口气。

顾沣见他模样笑了笑,当初胡天胡地的混小子到底长大了:“你和蒋峥说得上话,所以你赶紧带着人马和粮草过去支援,不管怎么说,咱们之前借着父亲的手给了那边假情报。这两件功劳加起来,不求其他,保住我们顾家上下性命想来总是可以的。”

“我不擅兵事,还是四哥你去吧!”顾深忙道,这显然四哥建功立业和在蒋峥面前露脸的机会,这家以后得靠四哥撑着。

顾沣目光一沉,道:“我得留在这儿镇守,父亲积威深重,你压不住这些老人。”

如此,顾深方不多言,在这点上他的确不如兄长。

“收拾下,赶紧出发!”顾沣催促。

顾深郑重一揖:“四哥,我定然不负你所望。”

顾沣微微一震,复又大笑起来。

顾深略略收拾了行囊,便率队出发,在自己地盘上还好,通行无阻,出了自家地界之后,便有蒋峥安排的心腹玄斗前来迎接。这样敏感的时刻,顾深带着几万人的队伍,别人第一反应绝对不是支援,而是趁火打劫。

然而有了玄斗开路,路上他们也遭遇了刁难,被拖延了进程,顾深隐隐觉出不同寻常来,稍一琢磨就白了脸,他早已非吴下阿蒙。

正要与玄斗商量,却见玄斗直接拔剑,斩了以查奸细名义拦路的郡守,脑袋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郡尉脚边。

那郡尉骇得张大了嘴,好似缺水的鱼,低头恰巧对上了顶头上司死不瞑目的双眼,顿时一个激灵。

“贻误军情,就是这个下场!”玄斗厉声道。

郡尉打了个寒噤,冷汗如瀑:“误会,误会,都是误会!”立刻扬声:“开城门,开城门!”

一行人这才顺利通过。

顾深忍不住道:“这样紧要的关头还要内斗,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

玄斗看了看他没有说话,想这位顾家八爷虽然今非昔比,但是本性依旧,倒是个难得的。

这厢还在赶路,那厢已然酣战。

天干物燥,粮仓那一把火瞬间蔓延成灾,把整个北边的夜空都染的红彤彤,便是远在关外的阿史那仓颉也发现了。

夜色中那火如血一样的红,阿史那仓颉挑唇微笑,回到营帐,看着桌上展开的兵力分布图,随着他入内的众将士沉默不语,直到阿史那仓颉有力的手指在图上移动,发出一条一条指令,最后道:“即刻出发!”

锲术忍不住狐疑:“这图真的没问题吗?”

“这是朕分别从两个人手上得到的。”阿史那仓颉道。

他和顾尅合作多年,此人野心勃勃且没有回头路,不可能背叛他。至于蒋嵘,他杀蒋峥之心恐怕还在自己之上。蒋峥一日不死,他就得活在兄长的光环之下。蒋峥南征北战立下的功劳以及培养扶持的势力,岂是他轻易能超越的。

所以蒋嵘需要利用他借刀杀人,哪怕不死,也要让蒋峥名誉大损,而他在南蜀一事上立下大功,勉强还有一争之力。

阿史那仓颉目光在边关几座城上掠过,与铲除蒋峥相比,失去边关几座城又算什么。想来蒋嵘觉得突厥只能拿下这几座城罢了,可是,他要的可不止是这几座城,中原肥沃的土壤,富饶的物资,他垂涎已久。

在座诸人都知道他们的可汗与中原有合作,不过只有少数几人知道是谁,也不想知道,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分暴露的可能。

锲术只知道顾尅,对于另一个人一无所知,他对顾尅印象不佳,虽然这些年合作的勉强还算可以,通过顾尅他们也得到不少稀缺的物质。

然而即便如此,在他眼里,顾尅依旧是个卖国贼,哪怕是卖给他们突厥,锲术依旧瞧不上他,觉得此人不可信。

阿史那仓颉绿眸淡淡扫过去:“我们需要这一战!”

被他锐利的目光一扫,诸人心下一凛,也明白这一战在所难免。这些年中原内部烽火不断,突厥也不遑多让,东西突厥几次大战,他们也元气大伤,加上这几年气候寒冷,每年都有不少牛羊冻死,突厥内部形势已经十分严峻。

不比中原人会选择休战的方式来休养生息,他们突厥向来用以战养战的方式休养生息,一旦进入中原,大把大把的粮食等着他们,突厥的难题就能迎刃而解。

阿史那仓颉继续道:“北晋南边在和蜀国打仗,北方还有我们,北晋兵力难免捉襟见肘,且粮草被烧,眼下必然军心涣散,正是我们千载难逢的良机。”

闻言,众将士脸上出现昂扬之色。

阿史那仓颉满意一笑:“那我们这就出发!”

锲术一愣:“可汗您要亲征?”

阿史那仓颉含笑道:“这样的时刻,朕岂可缺席!”

“万万不可,可汗!”锲术大惊,自从嘉峪关那一次重伤之后,锲术是万不该让可汗亲自上阵,阿史那仓颉对突厥的意义非凡。

旁人也开始劝:“还请可汗在后方静候佳音,末将等定然不负所望,我突厥必胜!”

“突厥必胜!”

“可汗三思!”

……

七嘴八舌都是劝阿史那仓颉勿要涉险的。

阿史那仓颉望一圈诸人紧张担忧的面庞,缓缓一笑:“朕意已决!尔等勿劝!”

他脸上还挂着笑,然众人身体一震,皆是低头避开他的视线,在突厥阿史那仓颉说一不二惯了,他决定的事从来不容人置喙。

见状,阿史那仓颉收回目光,眼底绽放出摄人的光彩,阔步迈出营帐,亲自鼓舞了士兵之后率军向北出发。一路锲术紧随其后,似乎打算随时为他挡下所有危险。

阿史那仓颉好笑,笑着笑着眸色沉下来。锲术如此是忘不了几年前自己在蒋峥手里栽的跟头。

他这一生只在两人身上尝过狼狈的滋味。

第一个是他胞弟。八年前,胞弟联合生母暗算他,他虽然保住了性命,却是神志不清,流落到了中原成了昆仑奴。然后落在了性情暴虐的耿若兰手里,若不是遇上了她,自己真要死在耿若兰手里了。

明明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他却记忆犹新。那个穿着胭脂色孺裙的小姑娘在耿若兰折磨他时挺身而出,激的耿若兰与她赛马,然后把他赢了回去。

赢了之后,她找人为他疗伤,然后把他置之脑后,直到自己找上去,她才想起还有自己这么一个人。其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何要找她,那会儿因为药物的影响,他脑中还是混沌一片。

幸好自己还保留了一身的力气,于是他成了她的护卫,不过只能在她出行的时候跟随。他在她身边待了半年,神智一点一点恢复,最后那一个月已然清醒,当时他就在想把这个小姑娘带回突厥慢慢养大,定然是件让人身心愉悦的事。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解决胞弟,他联系上自己的旧部后悄然离开,他回到突厥,诛杀胞弟,幽禁了母亲,等他肃清朝野,回头再看,她已经回家,还与人订了亲。

他慢慢布局,拉拢顾尅,利用她外祖母又让她回到梁州,然后带走了她。当年还带着稚气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娉婷袅娜的少女,一颦一笑,一嗔一恼之间尽是风情。哪怕是发脾气也是让人欢喜的。

绿眸中划过一丝温情,这么多年了,得到她的念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反而越来越强烈,便如酒,越酿越醇。

可惜,当年只差那么一点。

温情突然间被冷冰肃杀,阿史那仓颉眼底瞬间布满阴霾。

蒋峥是第二个让他尝到挫败滋味,还不只一次,他硬生生从自己手里抢走了人,还几次三番坏他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