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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三小姐的院子里,一套粉彩小四喜的茶盅被跌了个粉碎。

而慕昱阳闷在房里,什么也没有做。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老二别的长处没有,最擅长到处安插耳朵眼睛,他把他邀请到这里来,说不定哪里就被他盯着,等着看他的笑话!

他休想!

想他好不容易把那条腰带弄出他的房门,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精心准备好,他却根本不按照他想好的路子走,居然轻轻巧巧地就金蟾脱钩,出了局不说,还把那个女人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带走了!

不对!

一定还有别的方法,他轻易不出手,出手从不落空,几年前老二就差点被他烧死在京郊,几年后不能让他还这样轻描淡写地就走了出来!不能!

对了对了!

他说了那女人是女人,她就是女人了吗?谁看到她会觉得她是个女人?要不是他在之前刻意观察过她,也没办法在第一眼将这个女人从郭青聪手中抓出来。

她走路说话甚至是连握笔的姿势都像一个男人,她从哪里像一个女人了?

只要说老二还是个断袖,他却不想承认自己不喜欢女人,便硬睁眼说瞎话,把一个活生省事的大男人说成了是个女人!

只要,他是个断袖,就不可能再继承皇位。

“断袖会失去断承权?”同一时间,慕昱清的房里,青岚也惊叫道:“怎么会有这条规矩?”

慕昱清有些不理解她的激动:“一国皇帝除了治理国家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开枝散叶,绵延国祚,如果他是断袖的话,该怎么绵延国祚?”

“可是——”青岚想说,古代又不是断袖就不能生孩子的,但想一想这话有皇帝骗婚的干活,便住了嘴。

慕昱清知道她要说什么,道:“前朝时惠帝便是个断袖,只好男色,从不踏足后宫,最后生了一个儿子,还没到周岁便夭折,惠帝死后,诸王争位,天下大乱,之后才有了本朝。”

“原来如此,以史为鉴,”青岚说着说着,又焦急起来:“可是这样的话,你岂不是危险了?”

慕昱清挑挑眉头,不动声色问道:“何以见得?”

青岚今天一波接一波的事冲击,根本没想到这个话题有多禁忌,慕昱清却是清楚的,他却想要知道,这个姑娘还会给他带来多大的惊喜。

青岚眉头皱了皱:“可你是先皇后之子,位属正宫嫡子,地位最尊,若你因此失去皇位继承权,只怕前途不妙。”

见慕昱清仍然不以为然的神色,青岚更加焦急:“你可不能不当一回事,这事不是闹着玩的,万一你的兄弟上了位,看见你比他地位更高,却要每天向他叩头辑手,就算你自己心无他物,但他若怀疑你心存不满,要先下手除掉你,到时候你再想要动手就迟了啊!”

青岚没有学过古代历史,只能凭借一星半点的经验去推断,她焦急的模样让慕昱清心里一阵痒,浅笑起来:“急什么,他说我是断袖,我就是断袖了?”

青岚眼睛一亮,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才知道他早已经有了成算,又是生气又是放松:“你这个骗子,之前骗我,看我着急,看着挺好玩的吧?”

慕昱清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你错了,一点也不好玩,这次没有好好护着你,是我的错。”

青岚心里软软的,声音也低了下来:“这不怪你,也是我没好好藏好自己,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了。”

不,即使是这样的惊险,他也不想去忍受。

慕昱清定定地盯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姑娘,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青岚依在他怀里,想到今后的路,难免忧虑:“那你打算怎么做?”

她就不用说了,金吾卫的活妥妥干砸了,还不知道回去要被怎样问责。慕昱清的麻烦更大,搞不好以后就背一个“断袖”的名声失去皇位继承权,怎么能不让人心忧?

慕昱清唇边含着一丝笑意,却没有直言:“男人的事,你就不要多问了,你只需知道,我一定会给你最好的就行。”

“可是……”还有她的身份问题,她要怎么解决?她现在可顶的是男户,“青岚”在大凤朝的法律当中是已死之人。

慕昱清的唇猛然地覆下来,含着她的唇道:“值此良宵,你却总提这些煞风景的事,你自己说,该不该罚?”

窗户半开,弯弯的月娘偷偷看着屋里的一对璧人,羞红了脸颊。

这一次游猎大小事情接二连三地出,没玩到两天就大雪封山,不少人都没有尽兴。可到最后连主人家都不耐烦留客了,识相的早在雪化路通的时候纷纷提出告辞,带着满肚子的八卦踏上回京之路。

青岚还不知道自己这几天被人脑补成了有多祸国殃民的蓝颜祸水,她为了不增加话题度,每天呆在慕昱清的房里哪也不去。

亏得郭青聪一早退出了游猎,等他再加入时又不带着青岚去玩了,弄得不少人到现在只听过他,从来没见过他。

青岚的清静只躲得了这一时,她知道,从回京那一日起,大风暴才真正开始。

尽管有不少人打着想看一眼青岚是何神圣的心思,但都不想冒着得罪三皇子的危险,偏偏二皇子就像知道众人那难耐的窥探欲一般,偏偏不满足他们,直拖到了最后一位客人走光,才在第二天迟迟出门。

“恭送二殿下,请殿下一路走好。”

守门的庄头是见过青岚的,说真的,他不觉得就青岚戴了面具之后的那副尊荣能把二殿下迷得当众自认了断袖身份。(对,在他心里,二殿下托辞青岚是女人完全是欲盖弥彰)

但青岚长得越普通,越会引来旁人的好奇:他到底是哪一点迷住了出了名的冷情冷肺的郑王?

可惜慕昱清是注定不会满足他的好奇心了,他竟堂堂正正地把这个男人打扮成了女人,戴起厚重的幕离,从头到脚,每一寸露出来的皮肤遮得干干净净。

“走吧。”他毫不避忌地将青岚揽在胸前,二人一马,领着一干黑衣黑甲的卫士绝尘而去。

庄头揉了揉眼睛:什么时候当断袖能当得这么嚣张了?难不成,这个王小丞,他还真的有可能是个女人?

“这好吗?你让我这样招摇过世,要是引来全城人的反感怎么办?”坐在慕昱清的身前,青岚还有些不安。

慕昱清握住她的手,他的胸膛如山岳一般稳定可靠:“放心,一切交给我。”

“嗯。”我交给你我自己,我交给你我的信任。

慕昱清不再说话。

若是喜欢一个人却不敢告诉任何人,这是你所爱的那个人,这样偷偷摸摸的爱还是爱吗?他喜欢这个女人,就是要告诉全世界:他选的就是她!不管你们怎么想,这个女人,她是我的!

“那个孽畜,他居然在全城人面前带着那贱人进了城门?!!!”

大政殿暖阁,凤启帝咆哮着一脚蹬翻了面前的书案:“你们这些废物,他什么时候跟那女人勾搭上的,你们居然一个也不知道,朕要你们有何用?有何用!”

御案下曾荃跪在最前面,他此时此刻,只能一遍一遍磕头:“臣等无能,请陛下降罪。”

青岚的身份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只不过碍着凤启帝没有直接拆穿,但慕昱清这样一来,等于是逼着自己的老子在明面上要承认她。不管这件事里老二被动到哪里,事实就是,明明凤启帝是拿这个女人来威胁他的,却反而被自己的儿子架在了火上!

凤启帝喘了半天的气,还是没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指着吴春道:“你,你去,让他带着那不男不女的怪物一道,赶紧给朕滚进宫来。”

吴春擦了把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是,奴婢领旨。”

凤启帝发脾气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至少三宫六院中就有很多人收到了消息。

重樱宫侧殿,被降为嫔的戚氏拍掌大乐:“哈哈哈哈,想不到老二居然还是个情种,这一回,可要怎么办呢?”

皇宫的凤睢宫,皇后平静地捻着佛珠:“这孩子,也太过痴了些。”

而某一个地方:“哼,她的女儿,我真可惜她死了,不能见到她的面目有多精彩,这真是一件遗憾的事。”

再一次进皇宫,青岚心里竟没有了像之前自己所以为的怨恨和愤怒。

大概,是因为身边的这个男人吧?

他愿意宠爱自己,他愿意把他的宠爱召告世人,这,不得不说是让人迷醉的温暖和柔软。

吴春走在慕昱清的旁边,青岚却知道,刚刚那一刻,他至少偷看了自己三次。

原来,即使是最见多识广,最喜怒不形于色的吴公公也是对自己好奇的。

大概是好奇,怎样的一个男人才会这样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去对抗全世界吧?甚至,不惜失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在再一次发现吴春偷看她时,青岚大大方方地看了回去,并给了他一个明朗的微笑。

吴春有些狼狈地别过脸去,心里对这个其实没见过几面的姑娘有些模糊地明白过来:大概,这姑娘生来就有一种无所畏惧的特质,当年这个特质生在先皇后身上,现在的这个特质,它生在了这个姑娘身上。

只有这样的人,明知自己或许正走在赴死的盛宴上,还有心情为路边一朵不起眼的杂草致以微笑。

皇上,跟二殿下终归是父子,他们有再多的仇恨,也改变不了他们某些方面相像的品味,比如说,女人。

吴春想起那个淡到影子几乎都看不见的,后来整日被明皇色的凤袍罩起来,头上带着凤凰珠冠,脸庞却越来越模糊的女人:希望,这个姑娘的结局不会像那位先皇后一样凄零。

吴春将他们带进殿门之外便不在往前走:“陛下在里面等着你们。”

这个人精肯定不会选择在这时候领他们进去,自己当了炮灰,青岚心中一哂,与慕昱清十指交握,跨进了门槛。

“好生逍遥的神仙眷侣。”凤启帝的话绝对是像牙缝里挤出来一样,那切齿的恨完全不加掩饰。

我爱的人,他的父亲恨着我。

青岚几乎想要大笑:如果不是她本人在场,一定会以为在看八点档狗血电视剧。

青岚跟在慕昱清身后跟着叩头:“臣女青岚见过圣上。”

“是青岚?还是白轩?”凤启帝尖锐的问道,同样的问题,他在四年前也问过,也在同一天,他逼她喝下了那颗“易男药”。

青岚此刻已可坦然回视他,这么多年,足够她想清楚:“是青岚,也是白轩。”

“青岚,白轩,只有一个,朕给你机会,再选一次。”凤启帝压低声音,像魔鬼在耳边诱惑:她搞砸了差事,但皇帝不怪她,她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只要,选择放弃她的爱情。

但是,多年前,她不能肯定这个男人对她的感情,她一个人面对冰冷的皇权被逼得完全失去了主张。

多年后,这个男人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她那些崩溃的信仰,消失的勇气能从这条手臂中渐渐回暖,她轻声地笑了:“皇上,臣女既是青岚,也是白轩,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凤启帝皱了下眉,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青岚已经死了。”

青岚笑道:“死了又如何?臣女只是自己的青岚,不是青贤的青岚,不是青琚的青岚,更不是其他什么人的青岚,臣女想叫青岚,臣女就是青岚。”

“胡说,胡说!一个人怎么能有两个身份?!是男便是男,是女,便是女!”凤启帝忽地咆哮起来,真正的雷霆之怒。

即使远在大殿之外的人听不清楚皇帝在愤怒什么,可也不妨碍他们跟着颤抖着跪下:“皇上息怒。”

然而青岚依然在笑,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笑容里有着不易察觉地轻鄙:“天生阴阳,男女原本由天定,臣女奉旨,由男变女,原本臣女只是青岚,可臣女变成了白轩,臣女多谢陛下让臣女多了一份关于男人的体验,但臣女依然也是青岚,就像,先,皇,后一般。”

凤启帝猛地顿住,回头去看自己的儿子:“你连这个也对她说了?”

慕昱清平静地去看这个一直在掌控他的人生,而且几乎完全做到了的男人:“儿臣并不觉得这是一件羞耻的事。”

青岚在这一瞬间竟然看到了凤启帝脆弱的一瞬间,他突然软弱下来:“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有一些事,只有他们父子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