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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岚其实也想看这皇上长啥样很久了,她便就势抬头,视线微微下垂,只是快速地一瞟便收了回来:这皇帝穿着一身石青色团福常服,留着三绺长髯,没有戴冠,一头长发用根簪子挽起来,半黑半白的,配着他那微微上挑的眼睛,倒有几分鹤势凤形。

这个人,单只这么一看,倒不像个皇帝,像个坐在金銮殿下的老道士更多。

这位全天下最尊贵的“老道士”身后,吴春正站在他身边,手里握着一把拂尘,身子略略躬着,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一样。

直视皇帝是无礼的表现,青岚又低下头去,便没看见凤启帝眼中那抹复杂的神色。

他含笑道:“你不必过于拘谨,过去朕与你舅舅和外祖父都是极为熟悉,也拿你当我的小辈看。吴春,给这小姑娘弄个座位来。想来,你是在外面等得急了吧。”倒是意外地十分和蔼。

青岚只想起屏风上看到的东西,不敢拿他的和气当真,轻声道:“民女不敢。”半句话不多说,一眼也不多看。

如果不是凤启帝暗卫亲眼所见并报呈给他,他肯定不会相信,眼前这文文弱弱的小姑娘就是那引得朝野与后宫同时震荡的元凶。

但想想,这件事的确不能完全怪她,这张似曾相识的脸上那谦恭的神色……凤启帝忽然失去了谈话的兴致,直言道:“今日朕召你前来是为何事,你是知道的吧?”

他的语气突然比之前严厉了不止一点,这反而让青岚放松下来,她面上仍是维持着小心翼翼的样子道:“民女知道。”

“那好,你于国有功,朕也看了郑王呈上来的奏报,这的确属实。以你的功绩,若那个酒精能用到合宜的地方,那必是利在万民,朕原是想赏你些金珠宝贝,叫你出嫁时能风风光光。但再一想,只怕是万金也抵不了一瓶这样的酒精。朕便起兴要见你一见,想亲口问你,你可是有什么心愿,需要朕来帮你一把?”

凤启帝说了这一大串,青岚却只听到了两个字:心!愿!

她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直觉告诉她,凤启帝抛出来的这番话将会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心愿?

她当然有!还是迫不及待的那一种!

可是……她要在这个陌生人,还是对全帝国人有着生杀予夺大权的陌生人面前坦白吗?

她的这个心愿可是连她最亲近的舅舅都不认同的!她有什么把握能说服一个陌生人去赞同她的想法?!

青岚刚刚沸腾下来的血冷却下来,她的理智开始回笼,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个皇帝可真叫有一手,他刚刚只是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他的亲和,就差点让她说出了……

她缓缓地抬起眼睛,露出了从进到暖阁开始的第一个鲜活的表情,惊喜地笑道:“满足我的心愿吗?您是说真的吗?皇上?”

吴春眉头一皱,喝了一句:“大胆——”却被皇帝挥手拦下了。

凤启帝被她孩子气的话逗笑了,他哈哈笑道:“当然,朕可是金口玉言,既然朕这么说了,自然能满足你的要求。”

青岚就像每一个那么单纯的女孩子一样,犹豫了一会儿,方小声地问道:“那,如果民女说,民女想跟那些侍卫们一样能到军营里训练,皇上,您答应吗?”

她这一句话一出,却不知触动了凤启帝的什么神经,他原还微含笑意的眼睛里光芒大放,甚至还把身子朝她的方向倾了倾:“你说你要去军营里训练?这是为什么?”

一般人的反应,不该是生气她一个女孩子家太过异想天开吗?怎么凤启帝这反应跟普通人有这么大的不同?

她把这个疑惑存在心里,腼腆地笑道:“民女得舅舅疼爱,曾有幸去过军营里参观,对那些保家卫国的将士分外仰慕,只恨身为女儿身,目下不得报国。民女想去军营里,也是渴望像他们一样,若有一日,国家万一需要青岚战斗,青岚便可解红妆,换武装,为之粉身碎骨也再所不惜。陛下,这您可答应吗?”

御案对面,是那个女孩子看似小心,实则把心底的火种压在心底的试探。

凤启帝御人多年,对那种目光再清楚不过,这个女孩,刚刚虽提出那样惊世骇俗的话,心里实际是没有底气的吧?她这样如幼鹿般有点惶惑,有点害怕的眼神让他突如其来的,想起了一些很久都没有想起过的人和事。

她却不知道,自己是准备说:“准了。”的,她更不会知道,比起她的其他心愿,凤启帝的内心里,更希望她自己说出这一句。

“朕准了。”凤启帝这样想着,便说出了声。

“啊?”青岚的嘴巴半张,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刚刚真的只是试探性地问一问的,因为别说大凤朝了,这个异世大陆在有史以来没有听说过女人从军,去军营训练的先例的!

正常人难道不该先喝斥青岚这太过“脱俗”的个例和想法吗?

难道真是她看走了眼?这凤启帝还真是一个胸襟博大,不计出身,只看能力的一代伟人?

但不论他是怎样的人,他的这个承诺的确让青岚开心不已。

其实,她原本是想用“发明酒精”这个机会让凤启帝给她在部队里正式弄一个编制,这样的话,即使在无法再回到现代社会的军营,也能够在古代社会一解“兵瘾”。

要是知道凤启帝是这么开明的君主的话,早知道她就该直接把那个愿望说出来的!

青岚刚刚一这么想,便听凤启帝道:“但是,朕只是准你在军营里训练,你依旧只是青家的大小姐,朕,甚至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是经过朕的允许,去军营里的。你既是要去,那便要凭你自己的力量站稳脚跟,你可明白?”

这才是封建社会嘛!

青岚对凤启帝封不封官职没有任何的不满,她只是不想像个平凡的古代闺秀一样,被锁在闺房里平平静静地度过一生,如今凤启帝肯给她这个机会,她自然要全力抓住!

“民女谨遵圣谕!”青岚高兴地半跪到地上,行了进门以来,对凤启帝最为诚心的一个礼。

凤启帝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像也是十分愉悦:“起来吧,说起来,还是朕赚了,你居然用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便抵消了朕的一个承诺,小丫头,但愿你不会有后悔的一天。”

青岚笑着起身,忽然想起一件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不过,民女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陛下答应。”

“哦?你说。”凤启帝问道,这个女孩子终于做了进门后第一个像女孩子的动作,也让凤启帝的耐心提升了一些。

青岚却先问了一个问题:“不知陛下打算把民女放到哪个营署之下?”

这凤启帝还没有想,他越瞧着这个女孩子,越觉得有趣,便不回答她,而是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这是让她自己挑选了?

机不可失,青岚只管这么理解了,她立刻就想好了要去的地方:“那陛下,民女想去金吾卫可否?”

她倒是想跟着白行立的营房去过真正的军营生活,可想也知道,白行立绝对不可能答应她。就算她凭着凤启帝给的特权,硬是加塞进去了,白行立一个一军主帅,对天高皇帝远的青岚来个阳奉阴违,她也不可能真的跟这个舅舅翻脸啊!

其实京城里除了金吾卫,还有近卫营和京畿大营这三大兵营,除了金吾卫是负责天子近卫的,其他两个兵营一个负责京城治安,一个是戍卫城守的主力,如果青岚想满足自己的古代军营梦,不一定非得要进金吾卫不可。

可这三大军营里,只有金吾卫是天子直属,也就是说,凤启帝才是金吾卫的最高的直接领导人,青岚只有在金吾卫里,才有可能不被她那个护外甥女成狂,又几乎要成大凤朝武将第一人的舅舅抓回去。

也就是说,只有凤启帝才能够“护”得住她,让她安稳地在军营里待下去。

凤启帝先是一愣,但随即就明白了青岚选择金吾卫的真正原因,微笑着摇摇头,看着她的目光也多了一分宠溺:“小丫头,倒是鬼心眼不少。”并没有一口否决。

青岚还有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她小心翼翼地确认性地问了一遍:“那陛下可是答应我了?”

凤启帝笑着点了点头,突然恶趣味大起地问着青岚:“那你准备回去了怎么跟你舅舅交代?”

青岚提这个要求的时候,下意识地就没往那个后果去想,此时听得凤启帝问她,不能再回避,原本欣喜的神色中立时掺上了一丝担忧:“这个,民女还是回去了看看情况再说吧。”反正她可以住在青家,舅舅年后就会走,如果运气好的话,完全可以在他发现之前送走他。

她小小的脸蛋皱成了一团,凤启帝看着这个身上有旧人影子的女孩,那样相似的神色让他神色更加温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你也不必过于担忧,你的舅舅怕是很快就没办法注意到你了。”

青岚“啊?”了一声,觉得凤启帝看似寻常的一句话里,信息量仿佛是有点大呢。

凤启帝却无意多作解释,青岚得不到答案,只得问起她之前的事情:“那如果民女能进金吾卫的话,陛下能不能给我一块随进随出的腰牌?”

凤启帝笑道:“当然,没有腰牌的话,只怕我那金吾卫大营的门你都进不去。”顿了顿,他似是好奇地问道:“你之前就是想问朕讨这个吗?”

青岚点头道:“是的,陛下。如果有可能的话,民女能不能尽快拿到这块腰牌?”

凤启帝却摇头道:“你当朕的金吾卫是那么好进的?这腰牌每个人都有定准的数目,是不能随便拿一块凑数的,每一个卫士的腰牌都是独一无二的。”

青岚有点失望,但想着多一天晚一天,这腰牌也不会跑,只好问道:“那这腰牌打好会需要多长时间?”

凤启帝看向吴春,吴春会意地答道:“青大小姐,金吾卫的腰牌是由宫里营作司统一打造,原本是每年统一征召卫兵后再另行铸造发放,三五天即可,但青大小姐只是单独进营训练的话,只怕要等一等才行了。”

“那要等多久?”青岚没想到还会有这个插曲,急忙问道。

吴春道:“大约十天左右。”

总是能赶在年前用上……青岚算了一下时间,觉得不必太急,满意地点点头:“那也不错。”

青岚并不知道,还不等她跨出殿门,凤启帝的脸就阴了下来,原先脸上挂着的笑意再不见分毫,沉声对着吴春道:“你去,看这小丫头到底要做什么。”

尽管凤启帝的声音听上去似是十分和煦,吴春的头却不敢抬一下,躬着身子退出了殿门之外。

青贤也不计较这个女儿一贯爱哪壶不开提哪壶,仍然是笑呵呵的:“这还不是托了岚儿你的福,今日侍郎大人听说你的事后,特意让我早下衙半个时辰,让为父早些与你见面。”

青岚点了点头,点点头“哦”了一声,端起那盏被放在一边的热茶,吹了吹茶沫子,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

青贤脸略往下一挂,想起本次的来意,反而笑得更加开心,也不嫌弃这个女儿的冷淡了:“怎么样?岚儿,陛下可有对你说过什么?”

青岚慢慢饮着茶,包着口中的茶水,作了个不方便答话的手势。

金珠越来越善体人意了,见状对青贤笑道:“老爷,大小姐在宫里一日都没喝上一盏茶,吃上一碗饭,如今她刚刚回来又饿又渴,且等大小姐先喝口茶暖暖肚子吧。”

青贤脸色一僵:他为人父亲的,刚刚居然没想到这一点,只一心追问她在宫内所得,不说比起别人家里的慈父,就是比起金珠,也差得不是一般的远。

想到这里,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按捺住心急火燎的问题,只能坐在她对面安生地等了起来。

这一等就是一刻钟,青岚对着这盏茶水,好像还是在大政殿偏殿喝到的御贡好茶,品得怡然自得。

溶梨院之前位置偏,并没有安地龙,京城的冬天一向冷得能冻掉人的鼻子。青贤坐在这里没一刻,脸色便青紫了一些,忍不住抱怨道:“这屋子里怎么连个地龙都没有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