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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重新有了信念的缘故,青琚的病好得极快,等到凤启帝下旨褒奖的旨意到青家时,他已经能起身,甚至可以下场伸展一下身体了。

慕昱清果然说到做到,来自凤启帝的封赏在第七天就到了青家。

这在古代已经是相当快的速度,要知道,青岚的这项“发明”只能算试验性结果,慕昱清需要整合试验资料,再汇集成报告往上报,这里面有不少的功夫要费。再加上御书房呈览御前的时间,只怕是十来天都不一定能批赏下来。

等到听完凤启帝的宣旨时,青岚才明白过来:原来圣旨上不是来褒奖她的,而是宣她进宫面圣的。

刚来京城没几个月,见到的人就一个比一个大。

青岚想起上次去皇后宫里,险些整得没了半条小命,即使后来的结果挺好,也有些膈应:要是有那个可能,她真想来一个抗旨不尊!

青琚却比上次表现得平静很多:“妹妹只管去吧,不必在宫里还担心我。”

青琚安慰般的目光奇迹地令青岚的心情舒朗不少,她笑起来:“那哥哥在家里吧,妹妹去去便来。”

青岚这一次进宫,跟上一次截然不同。

刚到宫门口,便有她的亲爹青贤等在宫外叫住了她:“岚儿,这次面圣,圣少问你什么,你可要实,话,实,说啊!”

他把最后四个字重而又重地放在最后说,青岚哪能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不就是要她不要贪了“酒精”这个功劳,在凤启帝面前也说一说他这个当父亲的“功劳”么?

青岚便笑了,高声道:“放心吧,老爷,我一定会跟圣上实,话,实,说的。”

青岚的声音太大,连宫门处的侍卫都惊动地看了过来。

青贤只以为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自己这些天来为她做的事,她应该也是理解的,虽有些不高兴她嗓门太高,还是高兴地直点头:“那为父等你出来。”

青岚转身迎向等在门口的小太监,向上拢起的风帽掩住了她微撇的嘴唇,寒风中,只听他那个应是从来没有受过正统宫廷礼仪教育的女儿优雅地向太监行了个半礼:“小女子青岚,见过这位大人。”

青贤原有些佝偻着的身子猛地一振:这太监不是凤启帝身边最得用的大太监,名叫吴春的那一个吗?怎么是他亲自来迎的大丫头?难道说,大丫头发明的那个东西真是有那么重要?

青贤盯着吴春略弯的身子,微微眯起了眼睛。

青岚却不知道这个来迎她的中年太监来头不小,她跟着吴春的引导,钻进早就为她准备好的暖轿。

轿帘摇曳着没走多长时间,又停了下来,只听吴春略有些尖细的声音传来:“见过秦王殿下,奴才给殿下请安了。”

回答的那个人声音令青岚一下子僵直了身子:“可不敢当,吴大总管,您快快请起吧,你这轿子里,是何人这么金贵,要劳您亲自来接?”

青岚几乎要忍不住去伸手揭开轿帘:轿子外的那个“秦王殿下”,他的声音怎么跟她记忆深处,另外的那一个人那么像!

这世上,会有声音那么相像的那个人吗?!

轿门外,吴春呵呵笑了两声:“可不敢当殿下这么说,老奴我也只是为陛下办事而已。殿下这是往哪里去?”

秦王刚刚那么一说,青岚就明白过来,这次来接她的这个中年太监不是一般人。他不但没说出青岚的身份,反而打探起秦王殿下的行踪了。

秦王刚刚的那一问倒不像是在试探什么,他很爽快地就交代了自己的打算:“我正准备去向母后问安,半个月没见着母后了,再不进宫来,只怕母后就要生气了。”

吴春便顺势告辞:“那老奴就不耽误殿下的行程,殿下请自便吧。”

听着轿子外的脚步声渐渐去远,青岚手抬了几抬,终于把它放下去:这个秦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以慢慢找机会了解,现在,怎么应对凤启帝才是当务之急。

这位凤启帝即使是在青岚那个时空,跟封建时代的那些帝王相比,也是出色的存在。

他十九岁以太子之身继承皇位,如今已有二十五年。即位以来,他励精图治,不止是成功打退了来自北面的夷狄外患,还迫得那些桀骜的夷人跟大凤国签订了永纳岁贡的和约,这可是他的前任帝王们都没有做到的事!

虽然打仗的事是白行立的功劳最大,可若没有凤启帝的支持,白行立还真不一定能这么顺利地打个大胜仗。

这一点,即使凤启帝间接算要了白行立父亲性命的凶手,他也没有办法否认此人在这场战争里的作用。

在青岚纵观那个世界里有数的几十位君王之后,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凤启帝真还算得上是有数的明君。

就冲他敢大胆启用白行立,不怕他因前仇旧恨拥兵自立,便足可称得上是“有胸襟”这个词了。

青岚毕竟不是真正的那个古代小女孩,她看问题只会比流着白家血的白行立更加客观。因此,在听见轿外吴春一句轻声的:“青大小姐,大政殿到了,您还请下轿吧。”时,青岚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她探手撩开轿帘,躬身出了小轿。

大政殿那巍峨的建筑物毫无保留地映入青岚的眼帘,举目所见,皆是平滑如镜的汉白玉石雕,一眼望过去,只能看见石阶尽头那点明黄的琉璃瓦在冬日冷阳的映照下,如一柄刚刚探出头的金色弯刀,昂藏而霸气。

吴春照例走前半步在引路,汉白玉地板的中间铺着一条长得不见尽头的猩猩毡织金厚绒毯,几乎在阳光的直射下泛起了金光。

青岚和吴春一前一后,沿绒毯边缘的台阶拾级而上,这绒毯想来也是只有皇帝才能走,她只瞟了几眼便收回目光,听吴春边走边跟她道:“这轿子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是不许抬着上大政殿的,青大小姐受点累,很快就会爬上去。”

这个大凤皇宫里,据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监居然对她是这么客气,青岚心再怎么大,也有点纳闷。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无缘无故的好?总不可能是因为她的“发明”,让这太监“喜主子之所喜,忧主子之忧”,对她“爱屋及乌”吧?

她刚刚在宫门外的时候,这个外貌儒雅,戴着无翅纱帽,看气质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猥琐贪吝的太监就对她意外的客气。

青岚开始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例行给了五两银子,他也笑眯眯地收下了,现在居然还好心来说出这种类似宽慰她的话,真是奇怪。

别看这五两银子换在别处很值钱,实际以吴春这样的品阶,只给五两好处,如果换个心思狭窄的,说不定就要怪她不识眼色,认不得真神,是在打发讨饭的。

青岚也猜不出这太监在想什么,索性不去多想,只轻声答了声:“是。”作足一个小官女儿该有的本分,一句话不再多说。

约莫爬了小半刻钟,那似乎看不到尽头的石阶才算是真正爬完。

至此,大政殿的全貌终于在青岚的眼前铺展而开。

整个外殿当先排着七根金色的大立柱,立柱上龙卷凤飞,雕着精细的浮雕,廊檐下的青玉板上是镂空的雕饰,在阳光之下释放着空明的光芒。它的整个屋脊就像一条静卧在瓦当正中的龙,面向东方的方向,龙首的螭吻嘴巴张开,似要仰天而哮。

好生壮美的宫殿!

吴春转过身来,对青岚这脸都不红一下的体力还有些吃惊:这大政宫的汉白玉台阶很有讲究,取其九九无极之意,它是修了九百九十九个台阶的,每一个台阶还又陡又峭,爬起来颇费些体力。

寻常的女眷不怎么活动,这么高的台阶让她们一步步爬上去,能走到一半就得叫声累,像是青岚这样的面色不变的,吴春都没见过。

当然,这里是皇帝办差的地方,吴春在这里看到的女眷,除了皇帝宫中曾有过的那几个宠妃来,最多不超过五个。

前头三个,那都是亲王勋贵里德高望众的老夫人,而最后的那个人……

吴春的目光在青岚脸上微微一触,便垂了下来:“青大小姐稍等片刻,等我先行像皇上去复命。”

青岚客气地笑了一声:“吴总管请自便吧。”

神色自始至终都平淡无波,吴春原还以为这姑娘在轿子里没注意他跟秦王说什么,才对他的态度如此平和,想不到这姑娘门儿清,却还能始终如一,这样的态度,无形中又叫他高看了青岚一层。

想到此处,他叫来一名小太监:“青大小姐大病未愈,不能吹风,你先领着青大小姐去偏殿歇一歇。”

小太监不敢怠慢:寻常人里谁曾得过吴大总管一句亲口来的吩咐?只怕是那些亲王皇子们都不一定有这个待遇,也不知这请来的小姑娘是个什么来头。

青岚大大方方地受了吴春的好意,道了声谢,便跟着小太监到了偏殿。

这小太监估计以为她是个什么大人物,不知在哪里弄来的好冬茶,让他也给青岚泡了来巴结。

青岚品着两世以来喝过最好的茶叶,一开始还觉得吴春是在多此一举:皇帝既然是要召见她,怎么可能让她故意在外面干耗着?就是手头上有事,也不会让她等太久。

谁知这一回,青岚还真的想错了。

她手里的茶已经换了三回,期间她因为茶水喝得太多,还上了一趟净房,掐着时间,起码等了一个时辰,她也没等来凤启帝的宣召。

又再吃了两块茶点之后,青岚也静不下来了,叫来小太监递上一块银子:“这位小大人,陛下怎么还没有宣召我啊?可是之前有什么事耽误了?”

小太监还没有答话,便听主殿处有人进来了:“陛下有旨,宣青氏青岚上殿觐见!”

青岚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腥红的地衣上,青岚跟着小太监无声地行走。

这地衣每走一步便深陷其中,柔软而又温暖。刚一进大殿,她便闻见一阵好闻的龙涎香的味道,这味道随着她从门口到殿中时,益加清明浓厚。

小太监走到一处屏风前却不再往前走:“青大小姐,陛下就在暖阁里暂歇,您请进去吧。”

青岚依着规矩,低着头一直没有抬起头来,此时终于抬头一看,这暖阁没有门关着,当先就是一扇透薄白亮的屏风,屏风上画着一幅泼墨山水画。

青岚不懂这些诗啊画的,但好料子在这些天里见过不少回,因而一眼便认了出来,眼前的这以绢作画的屏风上的这布正是薄而不透,如萤枳微芒,誉满天下的素缭绫。

缭绫以色泽鲜艳,富于变化闻名于世,实际很多人不知道,其实大凤国真正顶级的丝织物正是这眼前看着极为不起眼,更像是白绢的素缭绫。

现在是白天,尚觉不出其中的好处,到了傍晚时,屋里不点灯,这白色的缭绫便会有微光如泼染在绫面上,像是能发光。

若是能在这样的好丝上作一幅画,放在月光之下,月色流动间,画也会给人一种活过来的假像。

屏风后,一个隐约的影子映在上面,似乎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青岚见状,便不急着进去,往那屏风上多看了两眼。

“哦?看来青大小姐很喜欢这扇屏风,看得这么认真,都不舍得进来见朕了。”屏风之后,一个清朗的男声忽地响起。

明明是闲聊的语气,想起出声那人的身份,青岚到底不敢等闲视之,忙从屏风后转出来,对着宽大的御案后跪下行礼:“小女子青岚见过陛下。”

那人却不马上说话,青岚双手置于额顶俯身下跪,行的是最端正的叩首之礼。暖阁里温暖如春,但青黑色的地板仍有些寒凉,直到她感觉她都快把手掌下的那块地板捂热了,凤启帝方恍然道:“唉哟,小丫头还跪着呢?刚刚见到故人之后,心思浮动了些,快起来吧。”

青岚以为他说的是原身的外祖父——那个羞愤而死的扬威将军,弄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不好贸然开口。

凤启帝沉默了一会儿,她只觉得一道说不上很温和,但也绝对没有恶意的视线在她的头顶上盘旋着,笑了一声:“敢在皇后宫前跟贵妃大闹的小丫头见了朕,竟是这样害羞吗?你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

青岚其实也想看这皇上长啥样很久了,她便就势抬头,视线微微下垂,只是快速地一瞟便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