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之前,阮溱的身子一直很稳定,所有人都围在她的身边,作为同胞姐姐的南荣之栩甚至一直没有与阮溱分开睡,就是为了在晚间能够更好的照顾阮溱,以防突发情况的发生。
万俟玹锦每月都会以血入药,阮溱起先不知道喝的药中有爹爹的血,偶然一次得知,那天的药都是边哭边喝的。
她伤心爹爹为了她而每月都在放血,觉得是自己伤害到了爹爹,但她也不敢不喝药,不喝药,就是糟蹋了爹爹的心意,那样她更难受。
阮溱哭唧唧地坐在万俟玹锦怀里喝着药,眼泪混着汤药喝下,都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了。
喝完药以后黏了万俟玹锦好久,那天晚上都是万俟玹锦哄着她才愿意睡觉。
自那以后,阮溱就比过去更加注意身体。
她知道,有太多的人挂心着她的身体,为了让她们安心,她要小心一些。
变故发生在十岁生辰后的第二天。
前一天晚上,南荣沅渺与万俟玹锦还有一众长辈们为南荣之栩和阮溱办了十岁的生辰宴,两位小寿星开开心心的过了如往常每一年般盛大的生辰礼。
大家都投其所好,送了两位小公主许多礼物,其中就属雪珂送的礼物最让阮溱开心。
她送了阮溱一只小白狮。
阮溱当即就抱着小白狮爱不释手,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阿槐”。
南荣之栩不喜欢这些软软毛毛的小动物,与她相反,阮溱从小就喜欢。
因为妹妹喜欢,南荣之栩愿意为了妹妹让步,与妹妹一同照顾阿槐。
那一天不止是两人的十岁生辰,还是南荣之栩功法大成的一天。
十岁,修成了南荣家的内功心法,是南荣家千年来各代人中最早做到的。
南荣之栩比母亲南荣沅渺还要早了整整两年。
在宴会结束以后,两人坐在床榻上说着话,南荣之栩最先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妹妹阮溱。
阮溱连新得的爱宠阿槐都顾不上了,把它往旁边一丢,伸手就重重抱住了南荣之栩,开心道:“阿姐!你太厉害了!”
“不愧是阿姐,我为你骄傲!”
十岁啊!她的阿姐真的太厉害了!
南荣之栩扬唇笑着,摸摸阮溱的侧脸,“溱儿,姐姐以后终于能和爹爹娘亲那样去保护你了!”
阮溱发自内心的为南荣之栩高兴,回握住她,略带几分苍白的脸上满是欣喜,“那溱儿……以后就要辛苦姐姐多多照顾啦!”
阮溱不能习武,但是像极了祖母阮清漪,因此自小就在她手下学习丹青。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阮溱自小丹青出众,如今不过十岁的年纪就达到了阮清漪的水平。
她与姐姐所处的领域不同,却同样优秀到令人惊叹。
南荣家的两个孩子,真是当世少有的奇才。
唯一可惜的,就是阮溱的身体了。
南荣之栩将妹妹抱入自己的怀里,语气坚定,“溱儿放心,姐姐会一辈子护着你!”
一辈子!
直到最后!
阮溱看着这样坚定的南荣之栩,眼中带上了一些恍惚。
为何总觉得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是谁呢?
她稍稍想了一下,无果,就不强求自己。
姐妹俩身量渐长,褪去了稍许稚气,比以往出落得越发的出挑,小小年纪已经能够窥探及笄之后惊为天人的样貌。
两人靠在一起,说着女儿家爱说的话,说着说着,阮溱就没有了声音。
南荣之栩偏头,就见她已然睡熟,侧着身子,脸颊上的肉被微微压着,羽睫长长的,如一把小扇子,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看上去乖乖的。
睡着了乖,醒着的时候更乖,只会惹人疼。
南荣之栩伸手,将锦被往上拉,盖好阮溱露出来的脊背,把了一下她如今的脉象,确认没有异常以后才放心的睡去。
直到后半夜,南荣之栩猝然从梦中惊醒。
一醒来,心里就升起了巨大的不安,她连忙去查看旁边阮溱的情况,惊觉妹妹额间布满冷汗,脸色惨白如纸。
“溱儿?溱儿!”
南荣之栩有些慌乱地叫着阮溱,一摸脉象,乱成了一团。
她再冷静,也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孩子,第一次直面妹妹忽然心疾复发的模样,心里早就乱了。
她急得来不及穿鞋,跑下床就对着外面喊人。
因为放心不下两个孩子,南荣之栩与阮溱如今还是和万俟玹锦以及南荣沅渺一个院子,两处屋子挨得极近。
南荣之栩这边一喊,那边万俟玹锦与南荣沅渺立马就听到了。
两人也是顾不得穿上鞋,匆匆就往两个孩子的寝屋那边跑去。
能够让南荣之栩在半夜慌乱无措地叫人的只有阮溱。
阮溱出事了!
“爹爹,娘亲,溱儿……”
南荣之栩看到匆匆过来的父母,眼眶立马就红了。
南荣沅渺伸手把人抱到自己的怀里,而万俟玹锦早就奔到了床榻边。
“溱儿……能听到爹爹说话吗?”
万俟玹锦扶抱起阮溱,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爹爹……”
阮溱无力地睁开眼,虚弱地唤道,她的嘴唇泛紫,只说了这么两个字就开始发喘。
她捏着自己心口的衣物,难受地眼眶通红,不住地唤着,“爹……爹爹……”
她好难受,第一次这么难受。
心脏跳得都快要出来了,头也好疼,疼得快要炸开了。
“爹爹在,爹爹在……溱儿不怕,很快就不难受了……”
“很快……”
女儿一声一声的轻唤听得万俟玹锦与南荣沅渺眼睛立马就红了,南荣沅渺控制不住,直接心疼地落下了泪来。
阮溱的心疾一般是由万俟玹锦与无极境最出色的医师鹿杭负责的。
鹿杭擅针灸,阮溱年纪小,太厉害的药不能用,先前难受时,都是靠施针来缓解痛苦
今晚阮溱复发的突然,鹿杭在外寻药一时未归,所幸平常施针不是万俟玹锦来,但他的针法亦不差,尚且能够应付阮溱如今的情况。
南荣沅渺在一旁看着万俟玹锦将好些长长的银针生生插入阮溱的体内,一根一根,每根都有她的手掌那么长。
心里好像也跟阮溱一样,被扎了许多根针进去,疼得她直发颤。
门外,虞吟等人闻讯赶来,只有阮清漪这两日感了风寒,正歇着,万俟桦没敢让她知道。
“这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复发了呢?”
虞吟双手合十,默默祈求着,眼睛红肿一片,显然已经哭了许久了。
她颤着嗓子说道,眼里只有心疼。
她的小溱儿……怎么就这么苦……
南荣业与万俟桦面色凝重,分立在两边,三人身后是南荣沅渺与万俟玹锦的一众手下。
作为从小看护阮溱与南荣之栩长大的人,他们将两个孩子都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去疼去爱,阮溱受苦,就像他们受苦一样。
尤其是雪珂。
她曾经抱着阮溱一同逃命,对她尤为的心疼,远超过自己的一双孩子。
半个时辰后,翘首以待的众人终于等来了结果。
南荣之栩红着眼睛,对着一众人行了一个礼,说阮溱情况已然稳定。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祖父,爹爹请您进去,他有事问您!”
万俟桦心神一震,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
待他进去后,南荣之栩没有跟着进去。
阮溱这次心疾复发是由忽然起的高热引起的,高热的原因很奇怪,万俟玹锦根本找不出。
南荣之栩知晓这件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不然她的爹爹娘亲也不会想着把她支出来了。
“栩栩,今晚和外祖母睡好吗?”
虞吟心疼地走上前,包住南荣之栩冰凉的小手。
她知道,今晚眼前这个孩子也吓坏了。
南荣之栩吸了吸鼻子,没有拒绝,“外祖母,能不能就住在这里?”
她一直亲近虞吟,不排斥和她一起休息,可她不想离开这个院子,阮溱还在昏睡,她想一醒来就可以去看阮溱。
“好。”虞吟当然不可能拒绝,心疼地用手背擦去南荣之栩脸上的泪痕,她也想明早醒来就去看阮溱。
“栩栩,来,先把鞋穿上。”
南荣之栩看过去,就见南荣业蹲下身,手上还拿着她的鞋。
她这才发觉自己脚底一片凉意,没穿鞋。
“多谢外祖父……”
南荣之栩哽咽着说道。
她刚才真是吓坏了。
南荣业起身,见南荣之栩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虽然自己仍旧心疼担忧里面的阮溱,还是安慰她道:“莫哭,有你爹爹娘亲在,溱儿会没事的。”
南荣之栩点点头。
会没事的。
她的妹妹会好好的。
寝屋内。
南荣沅渺披上了外衣,坐在床榻上,握着阮溱的手,眼睛一刻不敢离她左右。
自出生到现在,这还是阮溱第一次这样没什么生气地躺着。
南荣沅渺以前总觉得自己能够撑住,事实上,那根本就是阮溱的情况尚且还好,如今日这般,南荣沅渺是真的有一种差点就要失去阮溱的错觉。
她的女儿才十岁啊……
幸好幸好,没有大事,如果有,南荣沅渺真觉得自己会疯。
身后,万俟玹锦与万俟桦看着安静躺在床榻上睡着的阮溱,面色凝重。
“阿爹,我怀疑,溱儿就是万俟一族那个最特殊的血脉。”
万俟玹锦轻声开口,说出的话却是让万俟桦脸色大变。
“锦儿!”
万俟桦猛然转头,压低嗓音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万俟一族最特殊的血脉,相传与这个天下息息相关。
有多少人想要得到她,就有多少人想要她死。
如今无极境,万俟古国内还算太平,可是与他们同为三大势力之一的十九洲似乎与当今外界的六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六国虽然看上去一派平静,可那平静之下藏着的,又该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万俟一族最特殊的血脉可以开启万俟先祖的陵墓,听说那里面有着能够统一天下的宝物。
万俟桦自小就知晓这个传说,万俟玹锦出生以后,曾有人误以为他是那支血脉,意图带走他。
那时万俟桦就整日处在对爱子的担忧中,日日不敢离他身侧,待到万俟玹锦成长为比他还强大的存在时,他才算放下心来。
而如今,又告诉他,他那体弱的小孙女才可能是那个最特殊的血脉,他怎么能够不担心,怎么能够不害怕。
这件事一旦流出,那些藏在暗处的肮脏的眼睛又会如何来看他们的溱儿?
“我知道。”万俟玹锦没有理会父亲警告的眼神,而是目光温柔地看向前方的妻儿,“阿爹,如若溱儿是,那么这个天下就不能乱!”
他女儿的性命与这天下息息相关,心疾痊愈之后,若想让她长寿,这个天下必须要太平。
“如若溱儿不是呢?”
万俟桦还是不想一直疼爱着的孙女会是万俟一族最特殊的血脉。
她不该承受这些东西。
她就该一直快快乐乐地生活着。
“是与不是,回去万俟古国看看便知。”万俟玹锦神情淡然,唯有衣袖下微颤的指尖暴露出了他的思绪,“阿爹,如若确定了,我们就不能如现在这般安宁了。”
万俟古国与无极境避世太久了。
本想着永远这样下去,可是现在不行了。
为了他的溱儿,这个所谓的天下,他们也要争一争了。
……
三个月后,大殷边境出现了一批商队,领头的夫妇样貌出尘,旁边还跟着一个带着小斗篷的小姑娘。
观夫妻二人对女儿的态度很是宠爱,来的第一日就纵着女儿,救下了一对即将被卖掉的奴隶姐妹。
一众人在大殷边境只简单停留了七日,还不待远在上京城的天子察觉到异样时,这批商队又领着所有人离开了大殷。
同一时间,失踪数日的煜安王府小世子出现在了边境,此消息一经传回上京城就引起了一阵混乱。
煜安王容琅连夜带着人赶往边境接回爱子。
父子相见后,在边境稍作休整,停留了一日后,一众人马启程返回上京城。
回上京城的途中恰好与出大殷的商队擦肩而过。
风吹过,掀起马车帘子的一角,靠坐在娘亲怀里的小姑娘顺着看过去,看到了一张稚嫩精致的侧脸。
惊鸿一瞥,此后数年,再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