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不太妙,超出了预期计划。
杨崇古带着人来到十六铺码头时,“货物”已经从游轮上卸下,整齐的堆放在码头上。
不知什么时候,老查理也出现在了这里。他正站在货物旁边,和麦德姆船长聊天。
这大半夜的,他不在家睡觉,跑来码头干什么?杨崇古心里暗自纳闷。
不过,他的脑海里立刻想起了老丁叔曾经说过的话。
老查理来到中国沪市后这二十年,来码头只做两件事:要么登船离开沪市,返回法国;要么从法国回来,回到沪市。
难道他要跟游轮一起回法国?杨崇古心中充满了疑问。
他把卡车开到货物旁边停下,跳下车,然后走上前去和两人打招呼。
“晚上好,查理叔叔,麦德姆船长。”
“嘿,小伙子,你看起来越来越强壮了。”
麦德姆船长率先笑着回应,老查理也满意的点点头。
一名手下上前问道:“杨主管,可以开始装车了吗?”
“可以了。”
杨崇古笑着应道。
随后,他走过去指挥:“兄弟们,这些都是洋货,很贵重,搬运的时候小心点,轻拿轻放!”
没过多久,货物就全部装上了卡车。
杨崇古再次走向老查理,说:“查理叔叔,那我们先走了。”
“杨,等一下。”
老查理转身对麦德姆船长,难过的说:“老朋友,伍德的遗物就交给你了,一定要交到老伍德手上。”
“放心吧,我会亲自上门慰问的。”
麦德姆船长耸了耸肩,表情有些奇怪。伍德曾经是他的员工,发生这样的不幸,他也很难过。
接着,两人拥抱告别。
老查理没有乘坐他的高档轿车独自离开,而是对杨崇古说:“我和你们一起走。”
“太晚了,路上不太安全。而且雾气这么大,我担心您会着凉,您还是回去休息吧?”
杨崇古有些紧张,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没关系,我现在一点睡意都没有。况且,我已经很久没去仓库了,正好一起去看看。”
老查理谢绝了杨崇古的好意,毫不犹豫的上了轿车,让司机在前面开路。
无奈之下,杨崇古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深夜一点半了。
他坐在卡车的副驾驶位上,命令司机紧紧跟着前面的轿车。
……
两个小时之前,特务处监牢内。
陈旧的灰色布衣,被皮鞭撕裂成了数道布条,鲜血涌出伤口,汩汩而流。
然而,陈道海依然咬紧牙关不松口,最终再次昏死了过去。
紧接着,一盆冷水猛烈撞击他的脸庞,他渐渐恢复了意识,缓缓睁开眼睛,视线变得血红的朦胧。
“妈的,还给老子装死!”
用刑的屠夫,愤怒着上前,一把抓起陈道海的头发,让他直面眼前的魔鬼。
“呃——”
陈道海身体的本能反应,一股鲜血混杂着胃酸,从口中喷涌而出。
赤膊的壮汉,猝不及防,他那凶恶的脸,瞬间被喷的一脸污秽。
他愈发恼怒了,松开陈道海,侧脸朝身边的另一个赤膊特务大吼:“把辣椒水端过来,灌死他!”
说完,他捡起地上半尺长的铁皮漏斗,粗鲁地插入陈道海的喉管里。
此刻,陈道海彻底清醒了,他痛不欲生,瞪大眼睛挣扎,但毫无用处。
端来辣椒水的特务,脸上漾着邪笑,正要临空注入,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话音刚落,李成田右手拿着一个档案盒,疾步走入,迅速扫视了一眼陈道海。
随后,他凌厉的目光,逼退了两个赤膊的手下。
“科长,这个红党是个死硬分子,给他上了八道刑罚,就是不吐口。”
陆军上前一步,凑在李成田耳畔低语着。
李成田微微侧目,看了一眼陆军,点点头。
随后,他走至陈道海面前,亲自为他拔掉漏斗,扔在地上。
陈道海胸脯剧烈起伏着,大口呼吸着空气。刚才的一幕,几乎让他死去。
几分钟后,陈道恢复了平静,李成田凝视着他,说:“陈道海,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你如果再不交代,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陈道海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已经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心理准备。
“好吧。”
李成田非常失望,他打开档案盒,从里取出一张纸,继续说:“你的女儿,今年应该六岁了吧?啧啧,长得还挺可爱。”
亲情是李成田最后一道杀手锏。如果此招再无用处,他决定今晚就处决了陈道海。
陈道海听到后,心里一惊,他猛然睁开眼,望向李成田手上的那张纸。
李成田将纸往前送,让陈道海看得更加清楚。
纸上有陈道海的照片,还有他的妻子和女儿的姓名,即使他不识几个字,但是他心里依然明白,敌人要拿家人来要挟他了。
“你们想要干什么?”
陈道海怒不可遏,情绪激动,冲李成田怒吼。
李成田缩回手,掏出打火机烧掉纸,然后不紧不慢的说:“我们想要干什么,你心里非常清楚。”
这个行为,意味着纸上的三人,会因陈道海的不配合,从而随时从人世间消失。
这是世上通用的行为语言,陈道海当然明白这个意思。
于是,他终于崩溃了,泣不成声的咒骂:“她们娘俩是无辜的,你们不能这样做。一群魔鬼!”
“……”
李成田没有动怒,冷眼旁观,任凭陈道海发泄。
骂累了,陈道海收住了口,他整理了一下面容,冷冷的说:“放我下来。”
陆军看向李成田,李成田点头。
陈道海被放开后,一名特务搀着他坐在一个凳子上。
“我想抽烟。”
陈道海面无表情,一副令人无法拒绝的口吻。
陆军从口袋中掏出烟盒,意欲上前,却被李成田顺手接过。
李成田掏出一支香烟,递给陈道海,并亲自给他点燃。
陈道海眼眸垂地,大口大口的抽着烟卷,心里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几秒钟后,长长的烟蒂,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垂落入地。
“陈先生,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李成田双手插入裤袋,嘴角露出一抹征服后的笑意。
“可以。但是我需要钱,大量的钱。”
陈道海心里一横,决然说道。
“钱不是问题,我们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两万法币,你看够吗?”
李成田毫不犹豫的应道。
这么多钱,陈道海一辈子都没有见过。
不过,此刻的他,显然还有最后一丝顾虑,那就是,要眼见为实。
“我不相信你。我要先见到钱,才能告诉你们。”
“你他妈还有完没完了?”
没记录几个字的陆军,此时已经不耐烦了,倏地起身,厉声呵斥陈道海。
陈道海已经无所顾忌,他知道,现在特务是有求于他。即使激怒了他们,他们也不会再对他用刑。
所以,他不屑的望向陆军,眼神中透出一丝不屑。
陆军哪里受得了这般窝囊气,一个闪身,就要上来打陈道海,却被李成田伸手挡住。
陆军只好止步,狠狠瞪了陈道海一眼,便转身走出刑讯室。
不用李成田吩咐,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做。
几分钟后,陆军捧着两万崭新的法币进来,丢在桌子上,然后坐下,冷冷的看向陈道海。
陈道海的双眸,顿时露出一丝饥渴,他上前,将法币拢入怀中,放浪形骸的笑:“钱!我的钱!”
“发疯”过后,陈道海告诉李成田,他的小组,属于红党七区管辖。
除了老唐,小组里还有三个行动队员,他们的姓名和住址,随即被他出卖。
他的上线,因为出现了老唐这个叛徒,被停职反省,然后调离,去了后方。
现在,临时接手领导他小组的负责人,是二区的老池。此人,同时负责二区和七区。
李成田问陈道海,老池的全名叫什么?他的住址在哪里?
陈道海说,他不知道,大家都称呼此人为老池,老池的住址他也不清楚。
他还解释,说,这是组织上的规定,底下的行动队员无权知道。
李成田很失望,但他并不怀疑陈道海的诚意。
过去,他破获不少红党的据点,被捕的红党底层队员,都是这么说。
不过,这一次,李成田显然不愿意就此放过陈道海,他决定,要榨干他身上的最后一滴油。
“你通过什么方式可以联系到老池?还有,他怎么联系你?”
李成田凝视陈道海,阴鸷如鹰。
“我无法主动联系老池,只有被动接受他的指令。”
“没事的时候,我就会正常跑码头做苦力。有任务的时候,他都会派交通员来通知。但是,这个交通员,每次都是来去无踪,很难看到他的真面目。”
陈道海想了想,又说:“不过,有一次我到圣依纳教堂领取救济时,看到了一个中年男子也在场,当时他的声音很像老池。”
“你能断定?”
李成田看到了希望,赶紧问。
“当然。”
陈道海自信的应道。
随后,他接着说:“虽然,我每次只能被动接受指令,但是,到了地点,即使老池蒙着脸给我们小组长布置任务,不过他那浑厚的声音,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是一个重大线索。
李成田知道,明天早上,就是圣依纳教堂例行发放救济食物的日子。
于是,他问:“你经常去那个教堂吗?”
陈道海点头,说:“我每次都去。”
“那个老池呢?他是不是也经常去?”
“他也经常去。”
陈道海几乎可以肯定。
这太好了。
李成田愈发兴奋,他接着问:“你还知道什么?”
陈道海使劲想了想,最终摇头,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