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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昱清看青岚的目光充满了连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怜惜:他虽知道青岚自小在村里长大,可没有细查下去,只以为她的日子过得清苦了些,谁能想到,实情却是这么不堪!

他比性子直的白行立想得更深一层:张氏这么做,肯定是得到府里某个人的允许,至少也是得到了这个人的纵容!

否则,她一个奴婢,怎么敢这样折磨主人家的女儿!

那么,这个人是谁?是一心想跟白家撇开关系的青贤?是憎恶讨厌青岚的老夫人梅氏?还是心胸狭窄,虚荣作做的余氏?!

不管这个人是谁,若是被他查出来……慕昱清身上突然寒意大放!

黑衣人甲:糟糕了,主上发怒了,快撤!

黑衣人乙:喂,你等等我!偷偷跑算什么兄弟!

青琚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问道:“张氏呢?她不是父亲说过的,是你母亲留下来,放出去嫁人的大丫鬟,她怎么敢这样对待你!我去找她!”

“等你去,青岚坟头上的草都长得老高了!”她是在为以前的那个青岚抱屈,毕竟,她是真的烟消青散了。

她看着青琚推到一半的轮椅,突地僵住的背影,一字一字道:“从我死而复生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世上的事不能只靠旁人去救你,你若是不自救,那死了也活该!”

青琚身形猛地一震:青岚这番话是在说她自己受的苦,何尝不是在点醒他?可是,他要怎么自救,才能把一双腿治好?

想起府里来来往往的大夫们一致的说辞,青琚开始火热的心又慢慢冷却下来:他的腿,还有救吗?

青岚看着他开始动摇的神色,加了最后一把火:“我反正只是一个命运都放在别人手中的弱女子,嫁人好坏,我说了一点都不算。你要去死了,这世上有立场为我说句话的人也没了。青贤把我嫁给谁不是嫁?一辈子,将将就就那么过算了!我之前的十二年没有谁帮我,我不也是这么过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青琚有很多话想说,想让青岚不要这么愤怒,不要这么尖锐,他会……

他无力地垂头看了眼自己的腿:可是,自己拿什么立场来劝她?妹妹她那么尖锐,是因为没有人去保护她,她不得不自己长出刺来,来保护自己啊!

他这样的残躯,有什么资格来保护妹妹!

青岚盯着他变幻不停的眼神,缓缓道:“你们都说,女人最终要靠的只有父兄,只有丈夫,现在我的父亲靠不住了,兄长还要接着靠不住吗?”

青琚身形剧震:不!他已经对不起过这个好不容易才得回来的妹妹一次,还要接着对不起吗?!

“我的腿,还能治吗?”青琚终于问出了这个已经成为他心魔的问题。

“不知道。”青岚诧异地看过去,只见说话的那个竟然是慕昱清!

她刚刚太过愤怒,居然没看清他是怎么进门的!

这家伙,在这里看别人的家务事这么好玩吗?

这个女人总是忽略他的所在,真是讨厌!

慕昱清强忍着去看她的冲动,他觉得,真正的男人应该能面对一切残忍的真相,青琚以后是龙是虫,就在今天的这一次,挖骨挑脓,总要彻底地把脓水挑出来,才能真正痊愈!不管是从心理上,还是生理上。

慕昱清强调道:“没有人可以保证你的腿一定能治好。”

青琚失魂落魄的样子没有让他心软,他冷酷地揭开真相:“你的腿因为你自己不爱惜,说不定做下了病根,这一切必须郎中来了才能诊断,但是,是不是男人,跟他的腿好腿坏有关系吗?”

青岚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慕昱清那句话是意有所指,她红了红脸,这个男人干嘛要学着她讲话啊!

但听慕昱清接着道:“我会请宫中的柳老御医来给你看伤,但一切的结果你必须得自己受着。”

慕昱清的话还没让青氏兄妹俩怎么样,白行立已经大为震动:“柳老御医?!殿下可是说的是‘医圣’柳老御医!”

青琚也反应了过来,惊喜不已:“柳老御医他回宫了?!”

青琚见青岚一脸茫然不解,便向她解释道:“柳老御医是如今杏林界公认的医科圣手,他尤擅骨科,听说在他盛年的时候,曾经还给一个断肢的病患成功接上了肢体,并且可以自如走动!父亲一直想给我请来柳老御医,可他老人家早在十年前就已经青游天下去了。夫人便为我找来了他的大徒弟张神医,也就是他说我的腿……”

青琚的话没说完,大家已经懂了:看来青贤对这个嫡长子还是很重视的,即便只是柳老御医的弟子,张神医也很不好请,青贤也不知道为他花了多少钱,才请来了神医诊治。但换句话说,如果连神医都说治不好的病,那治好的希望还大吗?

但青琚好不容易有了些信心,大家都不想打击他,白行立忙向慕昱清道谢:“多谢殿下高义!白某真是无以为报!”

慕昱清扶住了白行立,没有让他拜下去:“白将军客气了,慕某只是仰慕将军才干,不忍将军为了亲人的病痛而伤神,只是帮了个顺手之忙而已,将军不必过于言重。”

柳老御医早就致仕,一般人家根本就请不动他去看病。就算白行立现在打了大胜仗,但他久不在京城,一点人脉都没有,还真不一定能请动柳老御医。

可慕昱清作为一个王爷,他发话了,柳老御医不管愿不愿意,肯定要来的。

看着舅舅恨不得肝脑涂地的样子,青岚觉得,慕昱清这一次肯定不会单纯地想做好人好事。这家伙,一看就是长了张坏人的脸!

慕昱清说话算话,当天下午就带着柳老御医再次登门。

青嫣听说他们家好不容易来了个王爷后,就很后悔自己白天在院子里睡懒觉,没能及时赶到,在王爷面前露个脸。

后来不知道后院哪个耳报神跟她说,王爷后面还会再来的时候,她急忙梳洗得花枝招展的,死活赖在青岚他们那里,说是想见见舅舅,结果来了之后,就赖着不走了!

就她前几天那副样子,亏她好意思叫白行立舅舅!

青岚有心把她再打一顿赶走,但白行立关心外甥,也留在了青琚这儿。

她知道,自己中午那惊世骇俗的翻墙让白行立起了犹豫,不想再带她去军营。她不想再让白行立大跌眼镜一次,只好看着青嫣在白行立和她大哥面前装腔作势。

青嫣一看见白袍金冠的慕昱清,眼睛就亮了,她眼中闪过一抹痴迷之色,捏细了嗓子,软身下拜:“民女见过二殿下。”

青嫣本身长得就漂亮,加上今天还精心打扮过,一身水蓝色软缎襦裙,胳膊上挽着鹅黄的帔帛,头发也是梳得灵动可爱的灵蛇髻,一股古代版的青春美少女的味道扑面而来。

慕昱清目不斜视地离青嫣远了两步,但青嫣似有不觉,又朝他贴了过来。

慕昱清皱眉,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他捂着鼻子对青嫣作了一个止步的动作:“你扑了太多的香粉,离我远些!”

看着青嫣脸上大受打击的神色,青岚忍笑忍得肚子都痛了。

慕昱清这个人,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啊!

白行立急忙把二人迎到主屋,让柳老御医给青琚诊脉。

一屋子的人宁神屏息,等着柳老御医给出结论。

这位鹤发童颜,红光满面的老头闭目诊了半天,突然睁开眼睛怒气腾腾地打了青琚几下子!

边打他还边大骂道:“这是谁叫你这样治的啊?你的腿里碎骨没有清完,又不注意养护,现在骨肉粘连,麻烦大了!”

青琚听了柳老御医这话,吓得连躲都不会躲了:“麻烦大了?那我还有得治吗?”

柳老御医打了两下子,见这死小子不但没事,他却差点闪了老腰,怒从心来,张口就道:“没治了!快早点准备棺材吧!”

“啊?”青琚和白行立顿时如丧考妣。

青岚虽然是个后来者,没办法像原主一样投入感情,但自己费了这么多心血,居然还是要面对最差的结局,心里不是不难过的。

一屋子人里,只有老神在在的慕昱清最显眼,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老太医,捉弄小孩子很好玩吗?你就快说实话吧?”

这原本还有点道骨仙风的意味的柳老太医却把脖子一梗,像个小孩子似的堵起气来:“这就是实话!没治了!想死快点去死!别连累我老头子还要劳累一通!”

青岚本还有些伤心,听了柳老太医这话,顿时觉得,这里面好像还有内情啊!难道说……

她求证地看向了慕昱清。

慕昱清还是那副冷面冷口的样子,瞟了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柳老头一眼:“是吗?很好,想来我那壶玉楼春也能省下了。”

“呃——”柳老御医手上的动作一顿,像被卡住了脖子似的,转脸嘿嘿笑道:“谁说不能治了?能治!能治!”

青岚可真是大开了眼界啊,这个说过的话转头就能否认的老头真的是传说中神医的师父吗?!

柳老御医一点不觉得尴尬,巴巴看着慕昱清,直到慕昱清轻轻点了下头,老头才转身对来不及反应的青琚说:“听到了吗?小子!你运气来了!我来给你治!”

白行立还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真的!那能治好!”

柳老御医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当然是真的!不过,你这死小子,年纪轻轻的倒挺会作践自己,就是治的时候要受些罪了!”

青琚喜得手足无措,还没问清要怎么受罪,就连连点头:“只要能治好,随太医处置!”

青琚此话一落,青岚分明看见,柳老御医看似昏花的老眼中闪过一分贼光。

青岚突然觉得,青琚这个包票,打得似乎早了些。

柳老御医也不含糊:“既然你也同意,那我先回去准备些东西,三日后,你到我家里去,我来给你治。”

青琚自然答应了。

柳老御医便起身要告辞,慕昱清更没了留在这里的理由。

白行立有心留他在这里用饭,但这里不是他家,他也没有这个立场,便跟慕昱清约道:“白某今天刚见到甥女和甥儿,请殿下不要见怪我怠慢了殿下,待我诸事忙完,一定请殿下喝酒,到时还望殿下赏面。”

慕昱清拱了拱拳:“一定!”

两人只寒喧几句,柳老御医似乎很着急地来拉慕昱清的袖子:“快走!快走!说好的玉楼春,你可不许反悔了!”

白行立大跌眼镜:真没想到,传说中的老神仙一般的神医竟然是个老顽童的性子!

慕昱清似乎和柳老御医很熟,他一开口就让柳老御医不作声了:“你若再扯我,今天只许你喝一杯!”

柳老御医顿时傻眼:“喂,不带这样的啊!这是把我用完了就要拆桥吗?!”

青琚和青岚顿时忍俊不尽,尤其是青琚,他对这位神医的敬畏感以及几天后要来的那层诊治的畏怕又去了几分。

几人心情愉快地到了院门口,便见余氏笑容满面地迎上前来:“殿下请留步。”

余氏这半天又换了一身衣裳,这次不知是走得远,还是什么原因。她不光戴了貂鼠皮镶猫眼石的昭君套,还披着一身大红猩猩毡斗篷,手指上硕大的翡翠镶宝的戒指在温和的冬日阳光下闪闪发光。

余氏极会穿衣,这一身衣裳更是恨不得向所有人昭告:我很富贵!我很有钱!快来抢劫我!

余氏见慕昱清驻步,忙走上前笑道:“我家老爷听说殿下到访,特特遣人通知我,务必请殿下留下用顿便饭,他稍后就下衙回来了。”

她等了一时,见慕昱清还是眉眼不动,不由疑惑地唤了一声:“殿下?”

慕昱清微微在余氏身上撩过一眼,眉目端然:“青夫人,你见了皇子从来不请安吗?”

余氏一愣:这怎么跟想好的剧本不一样呢?而且,她第一回见这位二殿下不就已经行了全礼吗?怎么还要再行一次!这位皇子的规矩好大!

她心疼地看着自己新换上的香色对襟立领缎袄,这再一跪……她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那贱人他们都没有跪,凭什么要她来跪!

她满携着怒气的双眼瞪向慕昱清!

慕昱清没有表情,甚至都不屑于看她,但他头上的九龙攒珠冠清楚地告诉余氏:眼前这个人是皇亲贵胄!他说要你跪,你必须得跪!

余氏拢在袖笼里的手都快掐出了血,却只能柔顺地低下头来,屈身下跪:“民妇余氏,见过郑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