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的时候,姨娘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人是不能和正儿八经的主子一起的,都各自待在自己的屋里,不能随意出门,否则冲撞了什么就是不吉利了。
小宝睁开眼看了一眼周氏,这些日子每日见着,他已经没有那么生疏了,似乎……还朝着她笑了笑?
周氏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亲自把苏娘送到门口,叫了初青和初慧送陪着苏娘回去。
两个小丫鬟有些不乐意,因为等会儿放鞭炮的时候,主子们会赏红封给她们做压岁钱,这若是走了,不知道能不能有她们的了。
可周氏的话她们又不能不听,只好意兴阑珊的跟着苏娘回了春平院。
“夫人把她们都惯坏了,瞧这一个两个的,快要使唤不动了!”
茹妈妈扶着周氏回去,刚进屋,周氏就又咳嗽了起来。
“这一冷一热的,哎!”
周氏的手紧了紧,示意她不要多说了。
进了屋,纪邹氏眼角抬了抬,周氏不动声色的坐下,端起茶润了润嗓子。
前几日刚回来的大太太马氏就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茶杯起落间微不可察的打量着身边的几人。
老太太一身深紫色六蝠送桃纹夹棉袄,一头乌幽幽的头发上掺杂了几根新白,眼神平静无波,嘴角却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讥笑。
二弟媳周氏手里攥着一条杏黄手帕,姿态优雅的拂着茶汤上的浮茶,满头云鬓只插了根扁头白玉簪,月牙色素纹上袄下面是一条鸦青色马面裙,素净中透着一种浮花静水的与世无争。
果然还是她那个进门就惊艳了她的二弟媳。
再看宋氏,穿了一身丁香花的妆花缎夹袄,外面罩了件银鼠皮的比甲,亲自捧了点心服侍纪邹氏,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让人看了心里莫名的舒服。
看着都没有什么异样,可气氛就是透着一抹怪异。
纪容和纪柔坐在周氏身边的小杌子上,乖巧的吃着点心,宋氏的座位后面就站了不少的孩子。
三弟屋里只有一个美妾姓章,章姨娘所出有一子二女,纪如珠和纪文茂,纪含芳。
纪如珠十二岁,豆蔻年华,小小年纪已是一副闭月之姿,低眉敛目的站在宋氏的身后,还有个六岁的小男孩,这也是章姨娘所出,名唤纪文茂,姐弟两个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
再看同是章姨娘所出的纪含芳,不过四岁,一张微胖的小脸上盛着如花的笑颜,和宋氏所出的十二岁的纪清一起坐在纪邹氏身边的小杌子上。
看来是个讨人喜欢的巧姐儿。
再看自己身后,自己的长女纪云华,次女纪月姗,长子纪常德,次子纪如辛,忽然有种岁月不饶人的感觉。
马氏心下微敛,纪容此时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
这样的日子,纪琼却没有出来同她们一起守年夜,说是病了,可这里里外外却透着一股子怪异。
说起来自从上次和纪柔在春平院分手后就没有再见过她了,想到乔姨娘待她的态度,纪容的心里就起了疑。
纪修纪宏还有纪沅三兄弟就在一屏之隔的小偏厅喝酒。
纪修在襄阳做通判,一年难得回来几次,几兄弟呢比起平日就多了几分亲热。
酒入喉辛辣,勾起心事来。
纪宏一口闷了碗里的酒,“前些日子下了场大雨,多少年没有腊月里下过雨了,我看着那些匆忙回家的人啊,就想起了五弟。”
桌上夹菜的筷子俱是一顿,纪修已经有了些许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怅然。
五弟纪昌,他也有些日子没有见过了。
这时候能想到他的,好像也就是二弟了。
同为一母所出的兄弟,纪修有些羞愧。
纪宏想到有些事,视线就有些模糊起来。
“他年纪还太小了,母亲走得又太早,家里没个能管束他的人,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有照顾好他。”
纪沅却不以为然。
他虽不是和纪修纪宏纪昌三兄弟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可到底也是亲兄弟,说起纪昌,他就觉得很是不屑。
“是他自己不学好,怨不得谁,你也别把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上。”纪沅举起碗,和纪修纪宏碰了碰,仰头闷了一口。
纪宏摇了摇头,“他才多大啊,比容姐儿大十三岁,那会儿还没有容姐儿,他也就是个孩子,若是母亲还在,他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纪修默然。
纪昌今年十八岁,是纪家出的一个名声在外的浪子。
自从纪家嫡房老太太去的那一年,他才十五岁。
纪昌在纪家人眼里那就是个离经叛道的东西。
他对自己的母亲很敬爱,因此在听说纪邹氏被纪家上下称老夫人的时候,他跑去荣禧堂大闹了一通。
那次纪沅差点动手打了这个四弟,可他到底和纪宏纪修这几个嫡亲的不一样,他若是真的打了纪昌,那情分就是真的淡了。
他没有打他,可纪昌却在第二日就带着自己的东西趁人不注意离了家。
纪宏和远在襄阳的纪修听说之后,急得不行,派人去找,半个月后人找到了。
却是剃了头发,穿得不伦不类,吊儿郎当的样子,招兵买马的做起了镖局的生意。
这件事气的纪宏拿起棍子就要打他,可纪昌站在那里也不躲,生生的挨了他这一棍子,纪宏当时气得暴跳如雷,喊着要把他断绝关系,可纪昌还是不回头。
这兄弟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哪里可能真的说断就断了。
纪宏也只能随着他去,只要他别把那条命给折腾没了就行!又暗地里帮他疏通关系,给各方关系都打了招呼,悄悄的帮他解决了不少的麻烦,这些事作为当事人的纪昌自然是不知道的。
“这除夕夜本该一家子团团圆圆的,独独少了他,我这心里也是不好受。”纪修老泪纵横,又觉得这样的日子里不应该掉眼泪,就着袖子抹了一把泪。
纪沅很想说他就是被你们惯的!可这话怎么能说出口,他沉默着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子夜时分的鞭炮声如期而至,“噼噼啪啪”的爆竹声透着新年的喜庆,老夫人,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让自己的丫鬟把早先准备好的红封打赏下去。
管事妈妈,一等丫鬟,二等丫鬟,三等丫鬟,粗使婆子,都是有定例的。
丫鬟婆子们喜上眉梢,欢天喜地的谢了恩,然后由各房的管事妈妈通知大年初一放小假的安排。
除了主子们身边用惯了的人手和灶上的厨娘,其余的丫鬟婆子都可以回家探亲,和家人团聚一日。
于周氏而言,这些是茹妈妈的事,她这会儿困乏得紧,和马氏宋氏一起从荣禧堂出来,嘱咐了纪容几句话,就扶着初月的手回了春平院。
纪宏今日是要歇在春平院的,回去后,初青和初慧已经把春平院正房收拾了一通,多抱了一床厚厚的褥子放在炕上,周氏满意的点了点头,让她们等会儿找茹妈妈要压岁钱。
初慧初青相视一笑,因为她们明日可以出府,有了压岁钱,就意味着可以再买些好东西带回去了。
纪容也困的眼皮直打架,回到棠华苑,扑倒软软的床上就睡着了。
沈妈妈宠溺的笑了,让人打了水,给她简单擦了擦身子,又仔细的帮她掖了被子,在矮榻上睡下。
第二日,纪容伸了个懒腰悠悠的醒了,她起身把秋香色的床帐撩起了一个缝:沈妈妈站在炕边给她熏衣服,红暖蹲在那里拨着碳盆里的火,却被沈妈妈敲了脑袋,红暖呲牙咧嘴,有些委屈的站了起来,一旁红莲捂了嘴笑,却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安静的像在演哑剧。
纪容心里暖暖的,躺回去却发现枕头下有东西硌了她一下,翻起正头一看,两个大大的银元宝!
用红丝线拴着,上面垂着个大红色的络子,纪容心情复杂。
红烟撩了帘子过来看她,见她醒了,就笑眯眯的问她:“四小姐,这会儿用早膳吗?”
纪容点头,挣扎着从被窝里起了身。
用过早膳,茹妈妈过来了。
“四小姐,夫人问你要不要去田庄玩,大房和三房的姑娘都要去城郊三里田庄去。”
大年初一有偷青的习俗,每年她们这些孩子都可以在这一天去田庄玩。
田庄的青菜常常被这些不知财米油盐的小家伙们糟蹋大把,纪容想到前世她带着女儿去田庄玩,女儿顽皮,扑倒在了菜地里,搞得一身的泥,惹得她笑了许久。
女儿那张粉雕玉琢和她如出一辙的面庞又浮现在了眼前,纪容的视线一片模糊,听见沈妈妈讶然的询问声,她这才回过神来。
“四小姐,可是哪儿不舒坦?”
纪容朝着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无妨。
“快准备准备,我们也去田庄玩儿吧。”
沈妈妈收拾东西之际,她借口去看看院子里的腊梅,带着红暖红烟去了闲花院。
闲花院里的丫鬟婆子都放出去了,这会儿只剩下秦嬷嬷,纪容如至无人之境,直接进了内室。
乔姨娘病恹恹的躺在床上,想来这次是真的病了,秦嬷嬷不在屋里,听见动静,她以为是秦嬷嬷回来了,呻吟着让给她倒一杯水。
纪容找了一圈没见着纪琼,心下沉重,没有理睬乔姨娘的叫唤出了门。
红暖看见了耳房上挂着一道锁,提醒纪容,“会不会是在这屋里?”
耳房不适合住人,一般都是拿来放杂物的,纪容有些不敢相信,让她们去看看。
秦嬷嬷从大厨房提了早膳回来,见红暖红烟在耳房边猫着身子往里瞧着,顿时吓得不轻,连声问:“你们做什么!”
红暖却瞥见昏暗的光线下,有个瘦小的身影坐在角落里,她惊呼着:“四小姐,那好像是五小姐!”
秦嬷嬷见事情瞒不住了,屋里又传来乔姨娘的怒骂声,她心里是又急又气,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