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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里洋溢着一派喜乐之气,朝廷内外人人奔走相告:皇后娘娘有喜了!

这是惠帝的嫡子,高祖皇帝的嫡孙!皇后张氏入嫁宫中短短数月就怀上了龙子,怎不叫人振奋呢。

吕后更是喜上眉梢,接连赐了大批的贺礼,统统往鲁元公主府上送去,还颁下了懿旨让皇后娘娘入住椒房,身为祖母的她亲自操刀,要去照料孕母和未出生的孩儿。

小蝌蚪才刚刚成功完成首次分裂,就已经成为了全国上下关注的重点对象,此所谓“论投胎的艺术”!

别的人或许不知道,但窦漪房心里清楚得很,怀孕的人肯定是清莲。颁旨让皇后正式搬入椒房只是掩人耳目罢了,

这样的消息让窦漪房又喜又忧:喜的是清莲应是性命无忧了,吕后要的是龙子,在诞下龙儿之前孕母是她的掌上明珠,呵护都来不及呢;忧的是清莲本人,事情一件件地接踵而来,真不知道娇柔的她能否承受得住。

都怪那个臭宫魅,走了整整一个月连个影子都没有,说好的“打点好一切”呢?!

既然喜讯都传出来了,窦漪房也没有必要再继续装病下去,得赶快找个机会探望一下张嫣和清莲才是正事。她们一个是名义上的孕妇,一个是真正的代母,两个都是自己最关心的人。

她第一个找的人就是常喜。虽说这小子胆小怕事,但说到底都是内务总管常满常公公身边的第一亲信,放眼宫内恐怕找不到第二个比他更容易套出话的人来了。

窦漪房横驱直入、径直走到常喜的房间里面,大大咧咧的样子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常喜噔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死命地拉着裤子,垂地的帷帐里头明显还有另外一个小太监。

好你个常喜,把柄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常喜揪住裤头,一张脸涨成猪肝色,瞧也不瞧指着来人就先出言训责:“是谁教你宫规的?三品太监的房门是你随便闯的吗?”身为内务总管的亲侄甥,常喜在宫内一路平步青云。

窦漪房晃晃小脑袋,优哉游哉地回道:“本姑娘的宫规受教于总管太监常公公,学得确实不怎么好,是该找他老人家促膝长谈,好好研究下宫里的规矩了。我也想请教一下,宫内太监相互私通,该当何罪?”

常喜定睛一看,居然是抱病一个月不见人影的窦丫头,还真把自己给吓了一跳:“原来是你这家伙!”他朝里面做了个眼色,叫那小太监赶紧收拾走人。

窦漪房熟门熟路地坐到榻上,为自己斟了一杯热茶,取笑道:“还是长寿宫的那个小太监?常喜公公还真是一等一的长情啊。”

常喜憨憨地一边傻笑一边挠头,每次提起长寿宫的小太监他总忍不住露出这样的表情。房里的小太监穿好了衣服匆忙绕小门走了,房间里又只剩下窦漪房和常喜两个人。

窦漪房单刀直入地对他说:“喜子,我想去探望一下皇后娘娘,你可有办法不?”

常喜皱起了八字眉,一脸为难地道:“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事有点棘手,可能办不到了。”

“这话怎么说?”

“皇后自从有孕以来,就被太后娘娘接到椒房寝殿里亲自照料,除了叔父谁都进不去。据说倚玉和奉常派来的秦嬷嬷也在里面伺候着。御医所也只有两位专职的太医能够入内诊视,日夜轮值,以保龙胎。”

窦漪房暗自点了下常喜提到的人名:张嫣根本没有怀孕,在椒房寝殿养胎只是假象,方便生产时偷龙转凤罢了。常满是吕后最忠实的追随者,要安排好一切自然少不了他。对外宣称倚玉也在里头伺候皇后,估计是为了断绝三品女中侍失踪被囚的真相,何况还要隐瞒她还有孕在身的事实呢。

至于秦嬷嬷和御医所的那两个专职的太医,肯定是吕后预先收买好的耳目,是完成整个代孕事件的关键人物。一边是奉常的人,负责记录宫闱之事;一边是御医所的太医,负责掌管医疗诸事。

为嫡子降生的所有人物已经粉墨登场,等的只是十个月后瓜熟蒂落的那一刻。但万一清莲生的不是男婴怎么办?

她忽然心头一紧,突然明白了吕后不杀倚玉反而将她一并藏于暗牢的原因。这或许并不仅仅为了逼问孩子父亲是谁,而是把她当做备胎。二女产子,时间差不了几个月,只要其中一个生的是男孩,吕后就有办法圆谎。

等孩子长到几个月才抱出去见人,谁还分得清出生的真正年月!

清莲是首选,倚玉为后备,吕后布的局可谓滴水不漏啊!

但是话又说回来,清莲肚子里的肯定是刘盈的孩子,但吕后又怎么能保证倚玉的孩儿同样是刘氏之后呢?这一点都不符合她在刘氏血缘问题上如同处女座一般的追求啊。难不成这里面还有其他文章?

窦漪房一个人左思右想了许久,娇俏的小脸接连转换了好几个表情,看得常喜都不耐烦了:“丫头,你发什么呆啊!皇后在椒房里好好养着胎呢,你就用不着瞎担心了。该忧心的是咱们过两天随皇上到围场狩猎的事情。”

“皇上要去狩猎,那不是秋天的事情吗?现在才刚到盛夏!”

“这个我也不清楚。自从你病了以后,太后娘娘就叫代王殿下帮忙去准备狩猎的事情,还召回了好几个王子一同前往。据说,之前被赐以梃杖之刑后直接被驱赶回国的赵王殿下也会过来。”

戚夫人已经死了,赵王如意在长安最大的靠山已经崩塌,现在回长安简直就是羊入虎口。

窦漪房佯嗔道:“皇上去狩猎那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常喜委屈地撅起嘴巴,“太后娘娘也没打算铺张去办,就说是让几个王子趁先帝冥寿前好好聚一聚,以狩猎之名悼念一下当年先帝的英姿和伟绩而已。代王殿下领命去办了,忙的是不可开交啊。喂,丫头,你说哪有人盛夏去狩猎的啊,不热死才怪。”

他苦巴巴的一张脸,想着又要离宫一段日子,所以才把长寿宫的小太监偷偷叫来,以慰相思。

窦漪房没有回答,吕后不同寻常的安排背后肯定有隐藏了些什么阴谋。那可恶的宫魅究竟去了哪里,想找他商量的时候总是连个影儿都没有,真让人气结。

然而窦漪房不知道的是,这段时间以来代王刘恒确实为了吕后突然要求的狩猎之行忙得是不可开交,分身乏术。

狩猎是皇室重要的活动之一,一般安排在秋天。秋高气爽,正是丰收的季节,很少会选择在盛夏进行。一来天气炎热,二来还没到收获的季节,说白了就是小动物还没养胖呢。

吕后邀请的王子名单里分别有庶子齐王刘肥、二王子赵王如意、三子当今惠帝刘盈、四王子代王刘恒本人、五王子梁王刘恢以及六王子淮阳王刘友。七王子淮南王刘长和八王子刘建这次并没有被列入狩猎的名单当中。

刘恒对着名单斟酌了好几次,对吕后背后真正的目的想得不是很透彻,只好把名单拿到宫外的东陵,当面请教前秦的东陵候召平。

召平看了看名单,冷笑几声,拿起瓜铲往刘恒的脑袋拍了好几下,直呼“孺子不可教也!”

刘恒扫了扫头上的尘泥,恭敬地请教道:“阿恒愚钝,还请召大夫指点一二。”

召平蹲在篱笆地里,背对着他仔细地打理着地里的瓜儿,仿佛它们比刘恒说的那些朝廷大事更加重要。刘恒不死心,上前又问了一次,态度比上一次更加恭敬有礼。

守在旁边的张武看到主子一次又一次被漠视,心里气得跳脚,奈何刘恒早就交代过了,不可对东陵候无礼。如此一来,他也只好在旁静静地候着。

召平从地里站了起来,粘在身上的泥巴也不整理一下,大脚跨出篱笆,在刘恒搬来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施施然地端起水壶,连杯子都不用直接仰头灌入口中。刘恒对他不循礼制的行为一点也不动怒,还是毕恭毕敬地候在一旁。

召平擦了擦嘴,悠悠地道:“听说惠帝有嫡子了?”

“然!”刘恒回答道:“椒房里已经传出了喜讯,太医证实为皇后娘娘所把的脉象正是喜脉。”

召平淡然一笑,好似洞悉了什么似的,“这小皇后还怀得挺快的,你们刘家男儿真神了!”刘恒不置与否,只在旁边默默地笑着。

召平捋了捋长须,又问:“皇帝有了嫡子,但毕竟还没生出来。我问你,如今吕后眼里对皇位最有威胁的人是谁?”

“先帝的众位王子们!”刘恒指着自己笑道:“例如我!”

“哈哈哈……果然有自知之明!你呀,无权无势,封地又远又小,还没够格成为她的眼中钉。各国诸侯当中,齐国最富,刘肥那小子生养了三个好儿子,个个年轻有为,迟早是她的心腹大患。至于刘如意那呆瓜,嘿……才是她急于铲除的肉中刺。其余的那些王子,不过是她想杀鸡给猴看的那群小猴子罢了。刘长和刘建不在名单之内,自然是因为一个是她的养子,一个年纪太小,她还懒得把他们当猴子耍呢。”

“所以说她这次要对付的是赵王?”

“戚氏已死,如意在宫里已经没有任何的靠山,此时不来个斩草除根,更待何时?”

刘恒着急地问道:“要怎样才能救得了他?”

召平抬起眼,饶有趣味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清俊的年轻人,“争夺帝位的路途艰辛,王亲国戚、各地诸侯,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你的绊脚石。你真的愿意去救一个曾经宠极一时的王子?”

“我说过,我的目的不是想得到帝位。二王兄宅心仁厚,慈悲为怀,胸中有伟略之才。只可惜外戚当道,埋没了他治世的才华。可以的话,我愿为他扫除障碍,助他平定天下。”刘恒这番话说得坦荡荡,并无半句虚言。

何人为君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为君者能否带来和平盛世,为百姓带来久违的安定。

召平摆着手,对他说的话没有一丁点兴趣:“你们刘家的事,和我老家伙一点干系都没有。天下之大,能救得了刘如意那呆瓜,只有一人——你家好心的二哥!至于他救不救,怎么救,就看刘如意的造化咯。”

刘恒喜形于色,赶紧谢过召平,带着张武就往未央宫的方向驭马而归。临走前还不忘摘了两个刚熟的瓜儿,留下一袋银子,就当是付款了。

等他们都走远了,竹寮的门才被人轻轻地打开,一个清瘦矍铄的中年儒生从里面走了出来,仙风道骨,眼睛里有着睿智的神采。

召平对他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臭小子阿恒。每次过来都用一袋白银来买瓜,尽欺负我老家伙穷困潦倒。”

“代国在他的治理下国富民强,确实不错。”代国的政绩是有目共睹的。

“哎,你下次上朝的时候能不能跟他说一声,下次买瓜直接拿就是,别用钱买。”

“……”